那还罢了。——但是并没有,夫人,这些军人对谁都没有益处。是不是应当由可怜的百姓养活他们使他们只去学着屠杀!——我自己不过是一个没有受过教育的老妇人,这是真的,不过我看见他们费尽气力去从早到晚在地面上踏过去又踏过来,就暗自说道:‘在世上正有好些人为了有益于人求得那么多的发明,另外好些人却费着这么多的气力来使自己可以害人!真的,难道杀人不是一件令人憎恶的事?无论是普鲁士人,是英国人,是波兰人或者是法国人。’——倘若有人在一个害过他的人身上寻报复,那是错的,因为法律惩罚寻报复的人;不过到了有人把我们的孩子当作野味一般开枪去围剿的时候,既然有人把勋章赏给那些最会摧毁我们孩子的人,所以那是对的,这又怎么说呢?——不成,您看这是怎么回事,我简直弄不懂!”
戈尔弩兑提高嗓门说道:
“在侵略一个爱和平的邻国的时候,打仗是一种野蛮行为;在防护祖国的时候,那是一种神圣义务。”
老妇人低着头说:
“对呀,防护祖国那是另外一件事,不过人难道不应当杀绝那些用打仗来寻乐的帝王吗?”
戈尔弩兑的眼光如同着了火一样了。
“好极了,女公民!”他说。
迦来-辣马东先生深沉地思索起来。他虽然非常迷信出名的将官,不过这个乡下老妇人的常识却引起了他的思考:这么多的人手空着不做事自然就是坐吃山空的,若是用着这些人手在一个国家做事可以造成何等的繁荣,这么多的被人废置不用的劳动力,若是用在大规模的工业上真得要好几百华才用得完。
不过鸟老板呢,离开座位走到旅馆掌柜身边用很低的声音和他谈话了。那胖子笑着,咳嗽着、吐着痰,他的大肚子因为身边那个人的诙谐而快乐得一起一伏地动着,后来他向他买进了六件半桶头的红葡萄酒,到明年春天普鲁士人走了以后收货。
宵夜刚好吃完,大家乏得不成样子,都去休息了。然而鸟老板早已看到了许多事,他教妻子上了床,自己却向房门上的钥匙洞儿里贴着眼睛向外望,一会儿又贴着耳朵向外听,这样轮番地做个不停,而目的就是要发现他所谓“过道里的秘密”。
将近在一小时之末,他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于是赶忙去望,终于望见了羊脂球,她披的是一件滚着白花边的蓝色山羊毛织品的浴衣,他觉得她比白天还更**一点。她端着一只烛台,向过道尽头那间标着很大号码的屋子走。不过旁边又有一张门也轻轻地开了,等到羊脂球在几分钟以后转来,戈尔弩兑跟在她后面了,他连坎肩都没有着,教人看见他的衬衣上背着一条背带。他们正低声谈着,随后又都停着不动。羊脂球仿佛毅然决然把守了自己的房门。不幸鸟老板听不见他们说些什么;不过到末了,他们提高了嗓门,他才听见了几句。戈尔弩兑用激烈的态度坚持己见,他说:“我们瞧吧,您真没有想通,这于您算个什么?”
她像是生气了,回答道:
“不成,好朋友,这些事情有时候是不能做的;并且,在这儿,那是件丢人的事。”
他无疑地简直没有懂得,就问那是为什么。于是她很生气了,更提高了音调:
“为什么?您不懂得为什么?这时候,有好些普鲁士人在旅馆里,也许就在隔壁房子里,不懂吗?”
他不说话了。她是不肯在敌人近边受人**的,这种**的爱国廉耻心应该在戈尔弩兑的心上唤醒了正在衰弱的品格吧,因为他仅仅在和她拥抱了以后,就蹑着脚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去。
鸟老板浑身都是火了,他离开了钥匙洞儿,在屋子里赶忙轻轻地一跳,戴上了棉布睡帽,就揭开了那床盖着他配偶的粗硬身躯的被盖,用一个拥抱弄醒了她,一面低声慢气地说:“你可爱我,亲人儿?”
这时候,整个一所房子全是没有声息的了。不过一会儿之后,在一个难于确定的方位,可能是在地下室也许是在搁楼,又起了一阵有力的和单调而有规律的抽鼾声音,一种迟钝而且拖长的噪音还带有锅炉受着蒸汽压力样的震动。伏郎卫先生睡着了。
旅客们本来决定第二天八点起程,所以都看准钟点在厨房齐集,不过车子呢,顶棚上满是积雪,孤零零地停立在天井当中,没有牲口也没有赶车的。有人枉费气力去找他了,无论在马房里,在草料房里或者在车房里都找不着。于是所有的男人都决定到镇上去走一趟,他们出门了。走到了镇上的广场,看见礼拜堂正在广场的尽头,而两旁是许多矮房子,其中有好些普鲁士兵。他们看见的第一个正给马铃薯削皮,第二个,比较远一点的,正洗刷一间理发店,另外一个满脸的长胡子一直连到眼睛边的,吻着一个哭的婴孩,并且搁在膝头上摇着教他安静;好些胖乡下妇人,丈夫们都是属于作战部队的,用手势指点那些顺从的战胜者去做他们应当做的工作,譬如劈柴,给面包浇汤和磨咖啡之类;有一个甚至于替他的女房东,一个衰弱不堪的老祖母洗衣衫。
伯爵诧异了,看见有一个礼拜堂小职员正从堂长的住宅里出来就向他探听。那个靠礼拜堂吃饭的耗子回答道:“噢!那些人并不凶恶;据说,那不是普鲁士人。他们都来得远一些,我不很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他们也都把妻室儿女留在自己的家乡,打仗在他们并不觉得好耍,还用多说!我很相信在他们那边很有人为着男的哭哪,而且打仗正和在我们国里一样也会在他们国里造成一种困苦。在目前,本地还没有很吃苦,因为他们都不做坏事,而且像在他们自己的家里一样做工。您可看见,先生,在穷人中间真应当互相帮助……因为要打仗的都是大人物哪。”
这种在战胜者和战败者之间成立的真挚团结是使得戈尔弩兑生气的,他宁愿回到旅馆里闷坐,所以就抽身走了。鸟老板说了一句取笑的话:“他们正在繁殖人口。”迦来-辣马东说了一句庄重的话:“他们正在补救。”不过他们却找不到赶车的。最后才在镇上的咖啡馆找着了他,他正和普鲁士军官的勤务兵像弟兄一般同坐着一张桌子。伯爵向他质问道:
“不是曾经吩咐您8点钟套车?”
“一点不错,不过我又早接到了另外一种吩咐。”
“哪一种吩咐?”
“不用套车。”
“这是谁吩咐您的?”
“老天!普鲁士营长。”
“为什么?”
“我一点也不知道。请您去问他吧。他们禁止我套车,我呢,就不套。事情就是这样。”
“可是他本人对您说的?”
“不是,先生,这是旅馆掌柜照他的话吩咐的。”
“在什么时候?”
“昨天夜晚我正要睡的时候。”
三个人很担忧地回来了。
他们去找伏郎卫先生了,不过女佣人的答复是先生因为害着气喘病从来不在10点钟以前起床。并且他明确地禁止旁人在10点钟以前唤醒他,除非是发生了火警。
他们想去看普鲁士军官了,不过那是绝对办不到的,虽然他本来就住在这旅馆里。为了民间的事,他只允许伏郎卫先生向他说话。这样一来,他们只好候着。女客回到各人的卧房去,忙着做些琐碎的事。
尔弩兑在厨房里那座生着一炉好火的高大壁炉前面坐下了。他教人从旅馆的咖啡座内搬来了一张小桌子,一罐啤酒,于是他抽着他的烟斗,那东西在民主界中是几乎和他本人享受一种相等的尊敬的,仿佛它为戈尔弩兑服务就是为祖国服务一般。那是一枝熏得很透的海泡石烟斗,像它的主人翁的牙齿一样地黑,不过是香喷喷的,弯弯儿的,有光彩的,和他的手很亲密,并且使得他的仪表更加神气。末后,他不动作了,眼睛有时候盯着壁炉里的火,有时候盯着那层盖在他酒杯上的泡沫;他每逢喝过了一口,就吸着那些粘在髭须上的泡沫,同时得意地伸起几只瘦长的手指头儿,去搔自己那些油腻的长头发。
鸟老板假借活动自己的腿子为名,走出去向镇上卖酒的小商人抛出了一些酒。伯爵和厂长开始谈着政治。他们预测法国的前途。一个相信要倚仗奥尔雷阳党,另一个却相信一个陌生的救国者,一个在全盘失望的时候就会出现的英雄:一个改克阑,个S焴茵·达克吧,也许?或者另外一个拿破仑一世吧?哈!倘若皇子不是这样年轻该有多好!戈尔弩兑一面静听这类的话一面用懂得命运之说者的样子微笑。他的烟斗使得厨房变成芬芳的了。
报过了10点,伏郎卫先生出来了。很快就有人询问他;不过他只能一个字也不变动地把这样的话说了两三遍:“军官对我说过:“伏郎卫先生,您要禁止明天有人替那些旅客套车。我不愿意他们没有我的吩咐就动身走。现在您听见了。这就够了。’”
这样一来,他们想去见普鲁士军官了。伯爵教人把自己的名片送给他,迦来-辣马东把自己的姓名和一切头衔都添在伯爵的名片上。普鲁士人教人回答,说他允许这两位先生来和他说话,不过要等他吃过午饭,这就是说在一点光景。女旅客都出来了,大家尽管心绪不安却多少吃了一点。羊脂球仿佛生了病并且异样的心慌。
大家喝完咖啡了,这时候,普鲁士军官的勤务兵来找那两位先生。
鸟老板也和这两位结合在一起儿了,为了增加这种运动的声势,他们又打算去拉戈尔弩兑同走,不过他高岸地声言自己从不愿和日耳曼人发生任何关系,末后他又叫了一罐啤酒就回到他的壁炉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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