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会儿,杜·洛瓦一站起来,势必会将这些头发扯断,从而给她造成**。然而对她说来,这将是多大的幸事!她的一小绺头发,即她身上的一些东西,将因而 被他带走。这类信物,他还从来没有跟她索要过。而现在,这一根根头发将像一种无形的纽带,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紧紧同他连结在一起,是她留在他身上的一件法 宝。总之,杜·洛瓦将会不由自主地想着她,思念她。他对她的爱或许明天就会变得强烈一些。
“我要走了,”杜·洛瓦这时突然说道,“因为我要在众院会议结束之前赶去见两个人,今天不能不去。”
“是吗?这样快就走?”瓦尔特夫人叹息一声,但接着便隐忍道:“好,你走吧,不过明天可一定要来吃晚饭。”
她将**闪了开来,头上**一阵短暂而**的**,好像针扎一样。她的心跳得厉害,为自己被他稍稍弄疼而感到十分高兴。
“那就再见了,”她说。
杜·洛瓦似笑非笑地将她搂在怀内,冷冷地亲了亲她的两眼。
她被这**顿时弄得心醉神迷,又叹息了一声:“这样快就要走了!”哀求的目光始终盯着房门大开的卧房。
杜·洛瓦将她轻轻推开,脸上一副焦急的样子:
“我得走了,再要耽搁,就赶不上了。”
她于是凑过嘴唇,杜·洛瓦在上面随便碰了碰,一面将她遗忘的雨伞递给她,说道:
“快走,快走,现在已经三点多了。”
她先他一步走了出去,嘴里仍在不停地说道:“明晚七点,可别忘了。”
“明晚七点,我不会忘的。”杜·洛瓦说。
他们随即分了手,一个往右,一个往左。
杜·洛瓦一直走到环城大街,然后又沿着马勒泽布大街慢慢走了回来。走到一家食品店门前,他发现玻璃缸里装着糖炒栗子,心想这是克洛蒂尔德特别爱吃的,于是走去买了一袋。四点整,他回到君士坦丁堡街,恭候其年轻情妇的光临。
德·马莱尔夫人今天来得较晚,因为她丈夫又从外地回来了,要住上一星期。
“你明天能来我家吃晚饭吗?我丈夫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她问杜·洛瓦。
“不行,我明天要去老板家吃晚饭。我们有许多政治方面和金融方面的事情要商量。”
她已摘去帽子,现在正忙着脱下绷得太紧的胸衣。
“我给你买了点糖炒栗子,”杜·洛瓦指了指放在壁炉上的纸袋。
“是吗?”她拍起了手,“你真是太好了。”
她走去拿起栗子,挑了一个尝了尝,说道:
“这玩艺儿真不错,我想我会把它全都吃光的。”
她神采飞扬,深情地看着他:
“我的毛病很多,看来不论哪一方面,都未使你感到讨厌。”
她慢慢地吃着栗子,并不时往袋内了上一眼,看里边是否还有。
“来,”她这时说道,“你来坐在这椅子上,我就坐在你**吃我的栗子。那一定很是惬意。”
杜·洛瓦笑了笑,随即坐下并张开两腿,让她坐在中间,同瓦尔特夫人刚才坐的地方一样。
她仰起头,嘴里塞得满满的,向他说道:
“告诉你,亲爱的,我梦见了你,梦见咱们俩骑着一头骆驼作长途跋涉。那是一头**驼,我们每人骑在一个驼峰上,穿过一片沙漠,身边带着三明治和葡萄 酒。三明治用纸包着,酒则装在玻璃瓶内。我们的饭就在驼峰上吃。可是没过多久,我便觉得乏味了,因为其他的事,什么也做不了,我们之间隔的距离又太大。因 此我想下来。”
“我也想下来,”杜·洛瓦打趣道。
他哈哈大笑,觉得这个故事很是开心,因此怂恿她继续说这说那,即情侣们在一起常说的那种天真烂漫、柔情依依的“疯话”。这无所顾忌的笑谈,出自德·马莱尔夫人之口,他觉得是那样情趣盎然,而如果由瓦尔特夫人说出来,则定会使他大为扫兴。
克洛蒂尔德现在对他是左一个“我的小宝贝”,右一个“我的小猫咪”地叫个不停,他听了心里美滋滋的,毫无不悦之感;而刚才瓦尔特夫人这样叫他,他却感到十分刺耳,很不舒服。这毫不足怪,同样的情话出自不同的人之口,效果也全然不同。
不过杜·洛瓦在为这荡人心魄的欢声笑语所陶醉的同时,心里却想的是他即将赚到的七万法郎。因此他忽然以手指在德·马莱尔夫人的头上敲了两下,打断了她的喁喁絮语,说道:
“听我说,我的小猫咪。替我给你丈夫捎句话。就说我说的,让他明天去买一万法郎摩洛哥股票。此股票的现价是每股七十二法郎。不出三个月,我保证他能赚 六万至八万法郎。你可要叫他严守秘密,就说是我讲的,政府已决定向丹吉尔出兵,国家将为摩洛哥股票提供担保。至于别的人,你就不用管了。我对你讲的这些, 可是国家机密。”
克洛蒂尔德的神情已变得十分严肃,说道:
“谢谢你的关照。我今晚就告诉我丈夫。对于他,你尽可放心,他不会说的。他这个人嘴很紧,绝不会有问题。”
她这时已将栗子全部吃完,因而将纸袋在手里揉了揉,扔进壁炉里,说道:“咱们上床吧。”说罢开始给杜·洛瓦解上身背心的钮扣。
然而她并未解下去,而是手上拿着一根从扣眼上抽出的长发笑了起来:
“瞧,你可真是个忠实的丈夫,身上还带着玛德莱娜的头发。”
接着,她又变得严肃起来,对着这被她发现、几乎看不见的头发琢磨了很久,说道:
“这头发是褐色的,不可能是玛德莱娜的。”
“或许是女佣的吧,”杜·洛瓦笑道。
克洛蒂尔德认真地在背心上仔细查了查,结果从另一只钮扣上又抽出了一根长发,随后又找出一根。她忽然脸色煞白,**微微颤抖,大声喊道:
“好呀!你一定同哪个女人睡了觉,她把头发缠在了你的纽扣上。”
“这是哪儿的话?你在胡说什么……”杜·洛瓦惊讶不已,结结巴巴地说道。
他想了想,很快便明白了过来。虽然有点尴尬,但他立刻便讪笑着矢口否认,对克洛蒂尔德怀疑他另有新欢并无任何不悦之意。
然而克洛蒂尔德仍在寻找,不断地把她在其他扣子上找到的头发,一一迅速解开,扔到地毯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天性机灵的她一眼就看了出来。因此,她顿时气得七窍生烟,狂怒不已,早已泣不成声了:
“这个女人一定爱着你……她分明是想让你时时带着她身上的某些东西……啊!你这无情无义的东西……”
她忽然一阵欣喜,神经质地发出一声尖叫:
“啊!……啊!……这是一根白发……原来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好啊!你现在竟同老的也睡起觉来了……她们一定给了你不少钱吧?……说,你收了她们多少钱?……没有想到,你同什么人都可以……既然如此,也就用不着我了……
你还是同那个人好吧……”
她站起身,跑去拿起刚才扔在椅子上的胸衣,迅速地穿了起来。
杜·洛瓦满脸羞愧,走过去想挽留她:
“不要这样……克洛……别犯傻了……我的确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听我说……别走……千万别走……”
“去同你那东西好吧……”德·马莱尔夫人还是那句话,“让她天天守着你……她的这些头发……白色的头发……你可以拿来给自己编个指环……仅你身上缠着的,便足足够用……”
她三下五除二,很快穿好衣服,并戴上了帽子和面纱。杜·洛瓦伸过手来,想拉住她,不想她一扬手,给了他狠狠一耳光。杜·洛瓦一时被打得晕头转向,她趁机拉开房门,一径走了出去。
杜·洛瓦眼睁睁地看着她走了,心里不禁对瓦尔特夫人这个心肠狠毒的老东西恨得咬牙切齿。啊!他定要将她赶得远远的,决不留情!
他用水洗了洗被打红的脸颊,然后也走了出去,心里却一直在盘算着如何报这羞辱之仇。无论如何,这一次,他是决不会让步的。
走到大街上,他于闲逛中在一家珠宝店门前停了下来,对着店内的一只怀表看了良久。这只表,他早就想买了,但却要一千八百法郎,他实在难以拿出。
但转而一想,他的心不禁高兴得怦怦直跳:
“倘若那七万法郎能稳稳到手,我要买这只表,那还不轻而易举?”
这样一想,他的思绪也就转到这七万法郎的用途上来了。首先,他要用这笔钱弄个议员当当。其次,当然是把那只令他梦牵魂萦的怀表买来,并去交易所玩玩股票。此外还可以做点别的事情……
他不想马上去报馆,觉得自己还是先同玛德莱娜谈谈为好,然后才去见瓦尔特先生,把已经决定的文章写出来。因此,他迈开大步,向家中走去。
到了德鲁奥街,他忽然收住脚步,想起自己还没有去看望住在昂坦街的德·沃德雷克伯爵。因此又悠悠逛逛地往回走,心里沉浸在美好的遐想中,想着许多甜美 的事情,比如看来可很快到手的那笔意外之财。当然,除此之外,他还想到了拉罗舍那个恶棍和瓦尔特夫人那个心肠狠毒的老东西。至于克洛蒂尔德刚才的暴跳如 雷,他倒不太在意,因为他知道,她很快就会同他言归于好的。
走到德·沃德雷克伯爵的门前,他向门房问道:
“听说德·沃德雷克先生病了,请问他的身体近来怎样?”
“先生,伯爵现已弥留病榻,看来是过不了今天晚上了。他的风湿病已进入心脏。”门房答道。
沃德雷克要死了!杜·洛瓦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中顿时升起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想法,连他自己也不敢承认。
“谢谢……我回头再来……”他嘟哝了两句,连自己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他跳上一辆公共马车,立刻赶往家中。
他妻子已经回来,他急忙冲进她的房内,向她说道:
“知道吗?沃德雷克已经不行了!”
正坐在一边看信的玛德莱娜,抬起头来,一连问了他三次:
“什么?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
“沃德雷克伯爵因风湿病危及心脏,眼看是不行了,”杜·洛瓦说。接着又问道:“你看现在该做些什么?”
玛德莱娜面色煞白,站起身,两颊因**而不停地颤抖,接着便以手捂着脸,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她就这样站在那里大放悲声,悲痛欲绝。
少顷,她停止哭泣,擦了擦眼泪,说道:
“我……我这就去看看……你别管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不用等我……”
“行,你去吧,”杜·洛瓦说。
他们握了握手,她便匆匆走了,连手套也忘了戴。
杜·洛瓦独自吃了晚饭,随即开始写那篇文章。文章完全按照拉罗舍部长的意思,让读者感到政府不会向摩洛哥出兵。写好后,他送到报馆,同老板聊了几句,便叼着烟告辞出来,心里不知怎的,感到分外轻松。
回到家中,妻子尚未回来,他便躺下睡了。
玛德莱娜将近午夜时分方才回来。杜·洛瓦被惊醒后,在床上坐了起来。
“怎么样?”他问。
玛德莱娜面色之苍白,神情之悲伤,是他从未见过的。只见她说道:
“他死了。”
“是吗?他留下什么话没有?”
“没有。我赶到时,他已神志不清了。”
杜·洛瓦陷入了沉思,有些话已到嘴边,但未敢说出。
“快睡吧,”他说。
玛德莱娜迅速脱了衣服,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他死的时候,身边有亲人守着吗?”
“只有一个侄子。”
“是吗?这个侄子常来看他吗?”
“从未来过,他们已有十年未见了。”
“他有没有其他亲人?”
“没有……我想没有。”
“这样说来……他的财产将由此侄儿继承了?”
“不大清楚。”
“他很有钱吧?”
“是的,很有钱。”
“知道大体数目吗?”
“详情不太清楚。可能有一二百万吧。”
杜·洛瓦什么也没有再说。玛德莱娜吹灭了蜡烛。两个人肩并肩,静静地躺在黑暗中,精神清醒地想着各自的心事。
杜·洛瓦已毫无睡意。他现在觉得,瓦尔特夫人将要帮他赚到的那七万法郎实在太微不足道了。他感到玛德莱娜好像在哭,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他问了一句:
“你睡着了没有?”
“没有。”
她的声音分明带着哽咽和颤抖。杜·洛瓦又说道:
“刚才忘了告诉你了,你的那位部长大人把我们给骗了。”
“是吗?”
他于是把拉罗舍和瓦尔特搞的那个阴谋,一五一十地向她讲了讲。
“这些情况你是怎么知道的?”他说完后,玛德莱娜向他问道。
“对不起,”杜·洛瓦答道,“这一点恕我不能奉告。你有你的消息来源,我对此从不打听。同样,我也有我的消息来源,且不想让他人知道。不管怎样,对于我刚才说的这件事,我保证确实无误。”
“这完全可能……”玛德莱娜说,“我早就怀疑他们在背着我们做着什么。”
依然毫无睡意的杜·洛瓦,这时往妻子身边靠了靠,温情脉脉地在她的耳边亲了亲。她使劲将他推开,一边说道:
“你行行好,让我安静一会儿行不行?我今天哪有这种兴致?”
杜·洛瓦只得忍气吞声,转过身去,闭上眼,终于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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