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血的仕途:李斯与秦帝国(下册)

作者:曹昇



    所谓工夫在诗外。别看李斯写《谏逐客书》之时,援笔立就,一气呵成,但他在文本之外下的工夫,蒙恬却并不能知道。也许,在李斯预感到宗室将对外客不利之时,他就已经开始构思这篇文章了。当他象布卢姆一样,在咸阳街头踌躇徘徊时,脑海里盘旋的还是这篇文章;在放逐的路上,他也没有停止过这篇文章的酝酿。用如此长时间来构思,李斯显然不是在斟酌词句,而是别有考虑。

    首先,他要**准嬴政的想法,站在嬴政的角度考虑问题,分析他的处境,判断他的立场,然后对症下药,务求斯人不言,言必有中。《谏逐客书》不出则已,一出便要正中嬴政的下怀,而不是下阴。

    其次,同样重要的是,李斯要确立自己的写作姿态,给自己定位。在他面前有两个失败的先例,足以令他汲取教训。说起来,这两个失败先例的主人公,还都和李斯有些渊源:一是同为楚人的屈原,一是他的师兄韩非。

    屈原见逐,作离骚。韩非不用,写孤愤。虽说屈原是怨而哀,韩非是怨而愤,但终究都是在怨。李斯也是有资格怨的,他无辜遭到驱逐,的确是受了委屈,而且委屈还不小。屈原是贵族,可以怨而哀;韩非是公子,可以怨而愤;李斯身份虽不比这两人,但至少也可以怨而悲嘛。而如果照这个定位写下去,我们不难想见,《谏逐客书》就将是另外一副面目:我李斯是怎样的劳苦功高,和大王共度过多少君臣和睦的甜蜜时光,如今受到宗室的陷害,命运如何的不公,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放逐的路上多少辛酸,同行的外客多么凄惨,再加入几个老人和小孩的行状特写……诸如此类,这般等等。

    没有人说这样写不行,但从屈原和韩非的遭遇可以看出,哀怨的姿态并不能解决问题。通常来说,怨妇甚至比泼妇更加可怕。泼妇是不会讲理,怨妇是不肯讲理。没有人愿意做出怨气的筒,更别说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了。再者,嬴政并非普通的君王,他能干出囊扑两弟、囚禁母后这样的事来,显见绝非可以动之以情之人。对付嬴政,必须晓之以理。于是我们看到,在《谏逐客书》里,李斯跳出了个人情绪的小格局,也跳出了围观他写字的外客们集体营造的悲伤气场,始终保持着冷静和克制,站在旁观公允的角度书写谏议,只字不提个人的冤屈、外客的凄凉。在他的文章里,只有血,没有泪。

    很快就要面见嬴政,李斯有必要先提前了解一下嬴政对《谏逐客书》的反应,于是问蒙恬道:“大王读谏书时,你可曾陪侍在大王之侧?”

    蒙恬点点头,道:“先生之书,大王击节赞叹,不能释卷。其中有几句,大王更是念出声来,吟叹再三,深有会意之色。”

    听到嬴政的反应,李斯兴致好了许多,又问蒙恬道:“吾书你能背诵否?”

    蒙恬有着照相机般的记忆力,当下将《谏逐客书》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李斯面露嘉许,道:“大王念出声来的那几句,汝可还记得?”

    蒙恬道:“记得的。是……”

    李斯打断蒙恬,道:“可是以下三句?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无四方,民无异国,四时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内自虚而外树怨于诸侯,求国无危,不可得也?”

    李斯每说一句,蒙恬脸上的惊异之色便加重一分。李斯三句说完,蒙恬惊叹道:“先生真神人也。大王吟叹良久的,正是这三句。蒙恬费解,先生何以能未卜先知?莫非这三句话中藏有什么玄机不成?”

    李斯大笑,道:“你不懂,大王却是懂的。”李斯知道,嬴政看出了他文章中的潜台词,所以才召他面见。李斯加鞭策马,回咸阳的路还很漫长,而在路的终点,他将站在嬴政面前,把文章中的潜台词一一揭晓。

    想到这里,李斯止住了笑容,重新陷入思索。现在还没到笑的时候,对他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第十节君臣重逢

    李斯回到咸阳,顾不上旅途的疲劳,直奔咸阳宫而去。作为一个政治人物,他已经破产,他和十年前刚到咸阳时一样,手中唯一的筹码就是一根三寸不烂之舌。李斯站在熟悉的宫门前,抬头仰望,竟有恍如隔世之感。他终于重新回到了赌桌,虽然筹码少得可怜,他也必须赌下去,如果不赌,便永无翻本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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