闱今天正式放榜,头甲三名刚刚新鲜出炉。礼部尚书没有来迎接两国的使者,就是在忙这件事呢。
见对面来的人是吏部尚书带队的外国使节仪仗,兴奋狂呼的学子们倒也不敢冲撞,连忙让到了一边。孟浮生是礼部侍郎,对今科科举的情况也特别关心,他勒住了马,向簇拥着中榜者夸马游街的学子们询问了几句,再回到山后国的队伍中时,便啧啧赞叹起来。
萍女见街上许多儒衫学子,再加上围观的百姓,怕不有上万人,这样壮观的场面前所未见,好奇之下问了下夏浔,已经知道这就是中土上国科举中榜时的情形,但她还是头一回看见,心中不免好奇,一见孟侍郎拨马回来摇头摆尾的,心中更加好奇,便问道:“侍郎大人,何事惊叹?”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十多年前日本贡使来朝觐洪武皇帝的时候,当时还是礼部小官的孟浮生就接待过他们,已经知道他们的尊容是什么形象了。可他都适应了十多年了,因为这个时代的日本贵族美得实在是惊世骇俗,他还是接受不了。
相反,对这些山后国人,他看着还是非常顺眼的,一见这位美貌的王妃向自己询问,孟侍郎忙拱手道:“殿下有所不知啊,今科我朝参考学子数万人,取士仅一百一十人,可就奇了,头甲前三名,状元、榜眼、探花,都是江西吉安府人,二甲头三名中,状元和探花也是吉安府人,前六名中吉安人占了五席,其中那二甲状元吴溥还是会元,如此集中前所未有啊。”
萍女听了耸然动容,惊叹道:“万人科举,百人中举,百人之中又占魁首,而且都集中在一地。贵国地域广阔,这是非常难得的事情吧?”
孟侍郎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前所未闻!”
夏浔在一旁听了,也是暗暗惊讶,他马上想到了洪武朝的南北科考案,心中只想:“前六名,五个吉安人,不会有人***,再来一出‘南北榜案’吧?”
还真没人闹,因为南北已经分榜,已经充分考虑到了地域差异,尽量做到了公平。南榜的学子们也都知道,如今南方学风最浓的,确是吉安府。本科秋闱主考官是方孝孺,方孝孺是浙江宁海人,一直在汉中府做府学教授,就算他有偏袒,也该偏袒家乡父老或者他在汉中府的学生才对,而这两个地方中举的学子并不多。
在当时,吉安府的确是人杰地灵,冠绝天下。到后来永乐二年科举,比这一次还要轰动,那一科共取士四百七十二人,这么多的人,头甲前三名、二甲前四名都是吉安府人,内阁大学士共有七人,其中有五个也都是吉安府人,可见当地文风之盛。
萍女啧啧赞叹,夏浔面有惊容,唯独一个何天阳,左顾右盼,对甚么读书中举一点反应都没有,孟侍郎偷偷地瞄了他一眼,暗自腹诽:“这位王子妃,对我中土文化,似乎颇为了解,倒是这个一脸大胡子的王子,好象是个不学无术的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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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国使节没有马上见驾,而是被接进了鸿胪寺专门安置外国使节的地方,让他们住下,然后由礼部安排人员教授他们在朝堂上的进退礼仪,以免君前失仪。
这个就没夏浔甚么事儿了,何天阳苦着个脸,跟在一个礼部小吏后面亦步亦趋,行礼鞠躬,三天下来苦不堪言。
日本国使节和山后国使节被安排在了左右跨院,中间隔着一座正厅,一个正院,彼此相安无事,互不往来,在这三天之中倒是没有再起什么冲突。夏浔这三天也没有与他的人取得联系,刚刚来到南京,正是引人瞩目的时候,此时不宜有所动作。
一晃三天过去了,何天阳学礼学的也差不多了,那些繁文缛节,起码比划下来已经似模似样,这日一大早,便由鸿胪寺引着,直奔皇宫。
王子妃也要进宫的,却不必朝堂见驾,自有皇后在后宫接待,夏浔这身份上不了朝堂,只能在午门外候着,他看看何天阳,见何天阳坐在轿车里,两眼发直,嘴里念念有词,还在背着上朝见驾的一些礼仪,实在是有些不放心。
他想了想,便嘱咐道:“天阳,礼仪上面,你不必过于拘束,只要显出恭谨诚服的态度就行了。礼制上哪怕出点小错儿也不要紧,你要知道,在我朝官员眼中,四方蛮夷,都是不开化的,所以你哪怕是懵懵懂懂的出点岔子,也没人笑你,反而会觉得理所当然。
所以,动作粗鲁一些,没有关系。语言粗俗一些,也没有关系,只要注意,你是边陲小国,对上国心存敬畏就行了。记着,有两件事是必须说的,一个:是你这次来,是想与大明建立朝贡关系,请大明皇帝赐下勘合.再一个,你是远道而来,久慕上国文化,想在京城逗留逗留,学习上国风土文物,谢谢教你说的那番话,都背下来了吧?”
谢谢给他拟定的那番话,虽然已经尽量口语化了,在何天阳听来,仍旧有些文诌诌的,好在这是从离开双屿时起他就每日必定要背诵几遍的,倒是真的死记硬背下来了。何天阳擦把汗,对夏浔点点头,勉强咧开嘴巴笑了笑。
一见他紧张的满头大汗,夏浔急了,不放心地又问:“那国书……你也背下来了吧?你是不识字的,千万别把国书拿倒了,或者念错了。”
萍女不忍自己心仪的男人这般为难,便替他说道:“大人放心,萍女每天都要考较天阳哥几遍,这些话,他都倒背如流了。”
何天阳又擦了般不断冒出来的汗珠,讷讷地道:“是……是啊,我……我都背得流了。别打断我,我……我只要起个头儿,就能一口气背到尾,要是说到一半被人打断了,那……那就想不起来了。”
夏浔想笑,可这样关头如何笑得出来,他略一思索,便道:“你放心,朝堂上,是不会有人轻易打断别人说话的,如果真有人打断了你的话,叫你想不起来怎么说,你就扮得异常恭谨的,从头再说一遍,人家只道你是不愿对上国天子失礼,顶多笑你拘泥不化,倒不致于有其他想法的。”
何天阳使劲点头,也不看他们俩,只是喃喃念道:“天启大明,万邦悉被光贲;海无惊浪,中国兹占泰平。凡在率滨,孰不惟赖。钦惟大明皇帝陛下,四圣传业,三边九安,威加宇内,四海宾服。贡节不入,固缘敝邑多虞,路途遥远,今山后臣王,特遣世子,仰视国光,伏献方物……”
萍女掏出手帕,给他擦擦鬓边汗水,对夏浔埋怨道:“大人,你就别说了,看你把他逼得……”
“好好好,我不说了。”
夏浔苦笑一声,退到了一边,心中忐忑:“这货,倒底行不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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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文帝坐朝,同时接见了日本和山后两国的使节。
率先见驾的是日本国使节修理大夫岛津光夫,何天阳没跟他抢,岛津大夫见抢了先机,得意洋洋上前见驾,向朱允炆说明足利义满想与大明重建朝贡关系的意愿,并呈上了礼物名单,计有金千两、马十匹、扇百本、屏风两双、剑十腰、刀十柄、砚筥一合。
朱允炆是头一回见着日本国贵族的打扮,一俟看见岛津大夫的形象,朱允炆的眉毛眼睛便一齐乱跳,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暴笑的冲动,故作端庄肃穆地坐在上边。轮到山后国时,见这山后国的王子不管衣着打扮、还是相貌模样,都与大明人相仿,先就生了三分亲切,看着七分顺眼了。
何天阳虽将那国书背得滚瓜烂熟,可是因为担心出错,越这样想越紧张,所以“念”得磕磕绊绊,日本国使节在一边不断地撇嘴,嘴角都快撇到耳丫子上去了,在朱允炆和满朝文武眼中,却觉得理所当然。话说得磕磕绊绊?这不正说明蛮夷小邦见了上国威仪心存敬畏么;举动有些粗鲁?蛮夷么,还未开化的,能这样就不错啦。
到了最后,何天阳倒没忘了夏浔的嘱咐,也提出了朝贡贸易,这是必须要提的,否则你所为何来?如果不提不免要让人起疑,接着就提出要在大明多住些时日,接受大明风物的熏陶。我中土人士一向好为人师的,哪有不允之礼。
等到两国使节见驾已毕,建文帝便当堂还赐礼物。迎客亭外那场风波,茹常和孟浮生等人已经向他做了禀报,为了不使两国使节再起争执,朱允炆一视同仁,不管他们进贡的礼物薄厚,两国都赐了同样的东西,计有纱帽一顶,金相犀帯一絛,红罗衣服一副,紵丝四匹,罗四匹,丝布一十疋。因为山后国王太子妃也一同来了,所以额外又赐了她真丝四匹,罗四匹,细布十匹。
当然,这些礼物,比两国上贡的礼物要轻的多,不过既然答应了他们与大明贸易,他们就不会吃亏。以后他们从中国随便划拉些货物回去,就能卖出很好的价钱。
何天阳很开心,杨大人的吩咐,他总算是圆满完成了,接下来的日子,不就是吃吃喝喝、游山玩水吗?这种“苦差事”,他很喜欢。可谁知道,问题恰恰就出现在了吃吃喝喝上。
龙颜大悦的朱允炆兴犹未尽,一时兴起,临时决定要设国宴款待两国使节,宴会上,左边坐的是陪宴的大臣,右边坐的是朝贡的使节,上首自然是皇帝陛下。如今来的是两国使节,谁坐前边?谁坐后边?事关国体呀,外国人也一样在乎国体的。
站在酒席宴前,岛津光夫与何天阳对视了一眼,目光交织,一串火花登时“噼呖啪啦”地炸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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