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蟋蟀在草丛中唧唧地鸣叫着,刘玉玦在月下虚劈几刀,凝神想想,再虚劈几刀,十分投入地探索着每一招一式间的奥妙所在。
这是罗克敌传授给他的一套刀法,玄妙绝伦,较之锦衣卫中人人都要练习的入门刀法不知高明了多少倍,据罗大人说,罗家这套刀法本就是一位名武师所授,其父当年随先帝纵横沙场时又去芜存精、不所完善,如今实战的杀伤效果非常好。
刘玉玦想让自己变强,他一直在不断地学习,学习武艺,学习坚强,学习同僚们为人处事的态度,尽管他也很享受大人对他的关爱和照顾,但是杨大哥说的对:一个人要想让别人尊重,必须自己具备能力,这是任何人也给不了他的能力。
又练习了很久,刘玉玦收起刀,从腰间抽出汗巾轻轻拭着额头的汗水,准备回去沐浴歇息了。月下漫步,如履冰霜,所行处仍是虫鸣唧唧,不受他轻盈无声的脚步影响。刘玉玦下意识地循着走惯了的路,马上就要到达罗大人的卧房时,才突然清醒过来:我怎么到这儿来了,今晚,萧千月住在这里。
今天,萧千月逼迫燕府护卫邓庸依着他拟定的供词招认了“罪状”之后,马上就来向大人请功,此后一直趋前趋后的不想离开,刘玉玦窥破他的心意,便说今夜要悟一悟大人所授的刀法,回了自己住处,想不到练完了刀,居然又到了这里,习惯成自然么?
房中的灯已经熄了,他们应该已经歇了吧。刘玉玦自嘲地一笑,沉默片刻,转身又往回走,这一回,他的脚步更轻柔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大人的什么人,嬖童、男宠?问题是,他并不排斥这种关系,或者说,不排斥被男人爱,并爱上男人。
但是他虽享受于罗佥事的强大所给予他的安全感,却并没有多少温馨甜蜜的感觉,大人的心事很重、而且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每天都有一段时间,大人都要把自己关在房里,整理许多不知从哪儿送来的机密卷宗。在大人眼中,他只是一个柔弱的、需要照顾的对象,也许只有在床上,于轻怜蜜爱之中,才不会把他当成一个孩子……
刘玉玦正想着,忽然听到一阵悉索的脚步声,非常轻、非常快,只是一闪,再想去听便已不复与闻,这么晚了,谁会出现在这儿?而且还用这样的步伐行走?刘玉玦心生警兆,立即闪身追了上去。
他的潜行术学自于罗克敌,夏浔也曾把自己的经验技巧教授给他,融合了古今匿踪潜行之术所长,刘玉玦习练时日虽短,在锦衣卫衙门里,也已算是一流高手了。
前边一个人影在月色下一闪,飞快地消失在长廊的阴影下,刘玉玦看得清楚,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那般熟悉,分明就是他的杨大哥。刘玉玦本来要高呼喊人的,看清了那人背影,他硬生生地把声音憋了回去:“大哥不是在中山王府监视燕王世子的么?这么晚了,他偷偷****地潜回衙门做什么?”
刘玉玦心中疑窦顿起,马上隐藏身形追了上去。
夏浔悄悄潜到自己的签押房,拿出三张纸,这是桑皮纸,大明宝钞就是用这种特制的纸张制成的,纸上有细密而清晰的画纹,如飞鱼、似飞龙,极其不易仿制,此外还有固定格式的几行文字,只要把空白处填上,再盖上关防大印,在大明天下就可以畅通无阻了。
夏浔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利用身份的便利从另一处签押房偷出来的,因为莫名其妙地少了三张空白关防,保管这些特殊用纸的那名校尉还被停了半年的薪俸,受到了严厉的训斥。
随即,夏浔又**向另一处签押房,一截细细的铁丝在他手里仿佛一把万能钥匙,很快,门锁就被他打开了。夏浔打开门锁,潜进房内,先掩好窗帘,又点着一盏灯,竖起几份公文,将光亮挡在靠墙的一面,便**过去蹲在沉重的梨木铁皮柜子前面,将铁丝弯了弯,轻轻**了锁眼。
“大哥在干什么?”
刘玉玦悄悄站在门外,自门缝里窥视着夏浔诡异的举动。
“咔嚓”一声,锁头开了,夏浔轻轻拉开匣子,取出了一方大印,又拿出一方印台,在三张空白关防上端端正正地盖上了官印,轻轻吹吹纸张,借着灯光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没有疏漏、再无破绽时,这才微微一笑,把印台、大印重新归位放好,然后把三张炮制完成的关防揣在怀里,一口吹灭了蜡烛。
“咔嚓!”
房门重新锁好,夏浔仿佛一条蛇般沿着长廊绕到院墙阴影下,迅速向远处潜去,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了,刘玉玦从一根厅柱上轻轻滑下来,慢慢走到如霜的月光之下,眸中闪耀着惊疑不定的光:“大哥……,他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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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又要跟王驸马吟诗作赋去么?我不去,好生无聊。”
“哈哈,二弟,这回你可猜错了,今天要与王驸马东郊赛马,你去不去?”
“当真?”
朱高煦双眼一亮,喜道:“这才好,到南京这些时日,整日介无所事事,骨头都闲散了,哈哈,王驸马要和咱们赛马?他也不看看咱们是打哪儿来的,若论马术,他能跟咱们比么?走走走,老三,快点,咱们与王驸马去赛马。”
朱高炽笑吟吟地道:“昨儿下棋时,大哥跟王驸马打过赌,如果咱们兄弟赢了,他就把那副珍藏的吴道子画作《钟馗捉鬼图》赠与大哥,如果咱们输了,那咱们就得在金陵十六楼每家摆一次宴,连请他十六次。二弟呀,请人吃酒倒没甚么,可这脸却不能丢,大哥跟王驸马说好的,咱们三兄弟一齐出赛,王驸马自带两名骑师,三局两胜,你可有把握?”
“啊?”
朱高煦一听,苦着脸道:“大哥,要是让我跟三弟出赛,凭我们的马术绝对没有问题,可你……大哥,太平马你都乘不了多久啊,你何必参赛呢。”
朱高炽笑道:“大哥若不是说我自己也要参赛,王驸马会和咱们赛马么?”
朱高燧兴冲冲地道:“二哥,怕甚么,不是说三局两胜么,只要咱们两个胜出,王驸马他就输了。”
夏浔站在不远处,对锦衣卫总旗李别不屑地道:“这三位小王爷,整日里游山玩水,倒是个不知愁的,嘿,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燕王府已危在旦夕,他们居然仍是每日玩乐不止。”
李总旗笑了笑道:“豪门纨绔,莫不如此,可惜了燕王一世英雄,竟然生了三个犬子。”旁边几个锦衣卫听了都吃吃地笑起来。
“哎哟,大哥,我这匹马可不成,三弟的那匹枣骝神骏异常,当然是没问题的,可我那匹马,南下途中,水土不服,到现在还病恹恹的呢,说是三局两胜,大哥你是必输无疑了,我若再输,岂不丢了咱燕王府的脸面?得给我弄匹好马才成。”
“二哥,大舅父有匹好马,我去马廊时见过的,是一匹‘乌云盖雪’,一看就是千里神驹,二哥骑了此马,一定稳操胜券。”
“啊呀,你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大舅对那匹马宝贝的很,我上次也见过,当真是一匹好马,走走走,咱们去借马,非赢这一场不可,哈哈哈……”
朱高煦兴冲冲地领着老三朱高燧直奔马廊,李别一摆手,几个锦衣卫马上跟了上去。
夏浔慢慢踱到朱高炽身旁,低声道:“一切俱已安排妥当,世子不必担忧。”
朱高炽背着手,眼望着两个弟弟离去的方向,嘴唇轻轻翕动,悄声问道:“用赛马这个由头脱身也就是了,大人怎么还怂恿二弟拐带大舅的马匹?大舅对我们本来就……”
夏浔微笑道:“欲要脱身,最难的就是脱离追兵最初的缉捕范围。这匹马是魏国公心爱之物,二郡王顺走了这匹马,朝廷派出追兵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是水路还是陆路呢?”
朱高炽轻轻“啊”了一声,闭口不言。
此时,燕子矶下的渡江码头,夏浔一家人正在登船。
一大早,彭梓祺突然召集全部家人,厅中早已放好了一包包遣散的财物,等把家里的仆从下人全都打发离去,全家人马上登车直奔燕子矶。
谢谢和师娘惜竹夫人也来了,众人之中只有谢露蝉还茫然不知真相,因为对于朝廷削藩又削爵的刻薄手段,谢露蝉虽也颇有微辞,但是言谈之间终究还是心向朝廷的,夏浔担心他会误事,因此嘱咐谢雨霏在逃出虎口之前,万万不可将真相告之。
谢雨霏便找了个扬州豪绅请大哥去绘画的理由,把他诳到了江边。谢露蝉一到江边,发现夏浔一家老少居然都在,行色打扮分明是要阖家远行,立即发觉其中有诈,不禁变色道:“谢谢,这是怎么回事?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谢雨霏道:“大哥,事情紧急,你先上船,妹子随后再和你说。”
谢露蝉犯起犟来,死死抓住大船拴在码头的缆绳,吼道:“不成,好歹我也是一家之主,你这丫头怎么能擅作主张,你说清楚,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何天阳赤着双脚站在船头,一见这呆书生不肯上船,**一拔就跳上了踏板,腾腾腾几个大步跃到了他的面前,挥掌如刀在他臂上一砍,谢露蝉吃痛,哎哟一声缩回了手,谢雨霏惊道:“壮士轻些,他是我大哥。”
何天阳向谢雨霏咧嘴一笑:“姑娘放心,我是斯文人,不会对他动粗的!”
说着一把揪住谢露蝉的衣领,像拎小鸡儿似的把他提上船,往甲板上一丢,挥手道:“快着快着,马上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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