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爱

作者:夏洛蒂·勃朗特


  “圣·约翰!你过去总把简叫作你的第三个妹妹,不过你并没有这么待她,你应当也吻她。”
  她把我推向他。我想黛安娜也是够惹人恼火的,一时心里乱糟糟的很不舒服。我正这么心有所想并有所感时,圣·约翰低下了头,他那希腊式的面孔,同我的摆到了一个平面上,他的眼睛穿心透肺般地探究着我的眼睛——他吻了我。世上没有大理石吻或冰吻一类的东西,不然我应当说,我的牧师表哥的致意,属于这种性质。可是也许有实验性的吻,他的就是这样一种吻。他吻了我后,还打量了我一下,看看有什么结果。结果并不明显,我肯定没有脸红,也许有点儿苍白,因为我觉得这个吻仿佛是贴在镣铐上的封条。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忽略这一礼节,每次我都严肃庄重,默默无言地忍受着,在他看来似乎又为这吻增加了魅力。
  至于我,每天都更希望讨他喜欢。但是这么一来,我越来越觉得我必须抛却一半的个性,窒息一半的官能,强行改变原有的情趣,强迫去从事自己缺乏禀性来完成的事业。他要把我提携到我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每时每刻我都为渴求达到他的标准而受着折磨。这是不可能付诸实现的,就像要把我那不规则的面容,塑造成他标准的古典模式,也象要把他的海蓝色泽和庄重的光彩,放进我那不可改变的青色眼睛里。
  然而,使我目前动弹不得的不全是他的支配意识。最近我很容易显出伤心来,一个腐朽的恶魔端坐在我的心坎上,吸干了我幸福的甘泉—一这就是忧心恶魔。
  读者,你也许以为在地点和命运的变迁中,我已经忘掉了罗切斯特先生。说真的,一刻都没有忘记。我仍旧思念着他,因为这不是阳光就能驱散的雾气,也不是风暴便可吹没的沙造人像。这是刻在碑文上的一个名字,注定要像刻着它的大理石那样长存。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渴望知道他的情况。在莫尔顿的时候,我每晚一踏进那间小屋便惦记起他来;这会儿在沼泽居,每夜一走进自己的卧室,便因为他而心潮起伏。
  为了遗嘱的事我不得不写信给布里格斯先生时,问他是不是知道罗切斯先生目前的地址和健康状况。但就像圣·约翰猜想的那样,他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我随后写信给费尔法克斯太太,求她谈谈有关情况。我原以为这一步肯定能达到我的目的,确信会早早地得到她的回音。二个星期过去了,还是没有收到回信,我万分惊讶。而两个月逝去,日复一日邮件到来,却没有我的信,我便深为忧虑了。
  我再次写了信,因为第一封有可能是丢失的。新的希望伴随着新的努力而来,象上次一样闪了一下光,随后也一样摇曳着淡去了。我没有收到一行字,一句话。在徒劳的企盼中半年已经过去,我的希望幻灭了,随后便觉得真的堕入了黑暗。
  风和日丽的春天,我无意消受。夏天就要到了,黛安娜竭力要使我振作起来,说是我脸有病容,希望陪我上海边去。圣·约翰表示反对,他说我并不需要散漫,却缺些事儿干干。我眼下的生活太无所用心,需要有个目标。我想大概是为了补缺,他进一步延长了我的印度斯坦语课,并更迫切地要我去完成。我象一个傻瓜,从来没有想到要反抗——我无法反抗他。
  一天,我开始了我的功课,情绪比往常要低。我的无精打采是一种强烈感受到的失望所引起的。早上汉娜告诉我有我的一封信,我下楼去取的时候,心里几乎十拿九稳,该是久盼的消息终于来了。但我发现不过是一封无关紧要的短简,是布里格斯先生的公务信。我痛苦地克制自己,但眼泪夺眶而出。而我坐着细读印度文字难辨的字母和华丽的比喻时,泪水又涌了上来。
  圣·约翰把我叫到他旁边去读书,但我的嗓子不争气,要读的词语被啜泣淹没了。客厅里只有他和我两人,黛安娜在休憩室练习弹唱,玛丽在整园子——这是个晴朗的五月天,天清气爽,阳光明丽,微风阵阵。我的同伴对我这种情绪并未表示惊奇,也没有问我是什么缘故,他只是说:
  “我们停几分钟吧,简,等你镇静下来再说。”我赶紧忍住不再发作,而他镇定而耐心地坐着,靠在书桌上,看上去像个医生,用科学的眼光,观察着病人的险情,这种险情既在意料之中又是再明白不过的。我止住了哽咽,擦去了眼泪,嘟哝着说是早上身体不好,又继续我的功课,并终于完成了,圣·约翰把我的书和他的书放在一边,锁了书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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