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沉浮第二部 县

作者:舍人

  年三十儿晚上飘飘扬扬下了老大一场雪,整个世界银装素裹,着实分外妖娆。杨陆顺全家大小八口围着火桶,心情**地看完春节联欢晚会,在新旧年交替时分,阖家到院子里砰砰啪啪放了一通烟花爆竹,向来有点畏惧鞭炮声的旺旺似乎随着年龄的增长胆儿益发大起来,在他爸的掩护下,还亲手点花炮放彩珠筒,在五彩斑斓的烟火中又笑又叫。
  小标早就准备好了大量的鞭炮,是专程到南风买的优质电光炮,又响又脆还带着眩目的银光,比南平县出的万子鞭强多了,提前点点时间把电光鞭挂在晒衣服的铁丝上,这样就做到连绵不断,预兆着福气也是连绵运长。他早就夸下了海口,一定要比别人家的鞭炮响得长久!杨陆顺心里就暗笑小标还有点孩子气,连除夕放个鞭子都要跟人争个赢高。也确实,远处的鞭炮声渐渐平息了,可小标还满头是汗地在院子里忙活,只可惜没人帮手,杨陆顺夫妇一心在孩子身上,俩老也只是刚开始出来凑了下热闹,怕冷早早进了屋子,四姐忙着准备守岁的夜宵,灿灿又是个妹子,放放花炮还是喜欢,要她去放那响声吓死人的电光鞭,她可不敢。害得小标又要拆封又要点火,忙得不亦乐乎,心说要不是过年,叫俩个弟兄帮忙几多好。
  整整半小时过去了,硝烟弥漫纸屑成堆,只有零碎还听到附近有鞭炮声,小标心里就有点冒火,眼瞅着准备的鞭炮差不多完了,可斜过去不到五十米有户人家还在放个不停,听动静似乎还不止一个人在放,叫杨陆顺先帮忙着放鞭子,他要去看看究竟是何许人家。跑去一看急了眼,那家人他也认识,是个做水产生意的,靠贩卖乌龟王八发财的家伙,自家饲养的乌龟王八谎称野生的,听说去年就赚了不下五十万!而且两家的楼房是差不多时间一起修的,那人还来借鉴了不少好设计。小标见那人家院子里好几个十几岁的孩子在放鞭炮,隐约间还看见台阶上有不少鞭炮,知道这爆发户也在显阔,南平早就有这风气,谁家除夕鞭炮放得时间长久,肯定就是有钱人家!
  杨小标是夸了海口的,被人比了下去,那还有什么脸面见人?一溜小跑转回去对杨陆顺说:“爹,看来我还得再弄些鞭炮来,要不这点不够。你先放着,千万莫要停啊,我马上就回!”杨陆顺喊住他说:“小标,放完了就不放了,这有什么?”小标脑壳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爹,那可不行,我在饭桌子上夸了口的,要让别人比下去了,我心里不痛快。反正我店子里还准备了不少开财门用的鞭炮,先拿来应急。”也不等杨陆顺再说,径直打开院子门,开着找汪建设借的小汽车就跑。杨陆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但也知道这是小标的好心意,也就不停地放着鞭炮,弄得沙沙都有意见了:“还没放完呀,我耳朵都吵木了。”
  杨小标到了四海批发部,虽然没营业,但也楼上楼下张灯结彩的亮堂一片,这么大个批发部,里面存放着价值好几十万的烟酒,自然有人值夜。上了楼,果然四五个弟兄围在一起打麻将,还有两个穿戴得花里呼哨的妹子,见大哥来了,连忙站起来抱着拳拜年,轮值的是猛子,笑着说:“标老大,还是我们弟兄亲啊,这么晚了还来看我们,来搓几圈还是喝酒?”
  杨小标先是跟弟兄们个个儿打了招呼,摇着手说:“猛子,我是来拿鞭炮的,他娘的居然有人跟我比,我今天非争个赢高。比钱我在南平怕谁?”
  猛子一听来了劲:“那要得,妈的跟标老大比,那不是找输?反正旁边就是朱家的鞭炮批发部,我们拿板车拖一车去放!”
  杨小标呵呵笑道:“就这么办!店子里只留一个人就成,贵子细毛你们两个看起来斯文点,先拿着店子里的两箱鞭炮跟我走,猛子你去再多弄点鞭炮,不要怕花钱,就拖一板车去,要快啊!老子今天要比死那卖乌龟王八的家伙。”
  等杨小标带人返回去,果然他干爹一个人在院子里放着鞭炮没停止,但跟人家比起来就显得声势小了很多,人家那几个人一起放多热闹!把鞭炮弄下车,跟来的贵子细毛先进去跟老人拜年,然后就嘻嘻哈哈地在院子里放起鞭炮来,这下果然声势浩大了许多,电光鞭又响又急如同炒豆子一样就炸了起来。杨陆顺看着他们得意的样子,哭笑不得,招呼小标注意安全,就进屋去了,懒得跟他们凑。
  说来也怪,杨小标这里鼓起劲放,那卖乌龟王八的也不示弱,似乎也在加大力度,三个人放两箱鞭子也撑不了多久,喜幸猛子来得及时,真的用个板车拖了十几箱鞭炮来,不仅是鞭子,还有不少大钢爆竹,点一个轰得一声闷响,怕是方圆几里都听得声音到,这会五六个人一起放鞭炮,那家伙简直惊天动地,早把那卖乌龟王八的人家甩老鼻子后面去了,那杨小标乐得够戗,奋力把一个个大钢爆炸点燃往半空抛,直呼过瘾!
  杨小标是过瘾了,可六子爹娘就难受了,人老了喜清静,本来过年放鞭炮是传统,将就一下也行,但持续这么久的巨大噪音,特别是那大钢爆竹的闷炸,下下犹如铁锤敲打着两老的心脏,分外痛苦。要是换了自家人,老人早就出言制止,可偏生是外人杨小标,对他们恭敬有加的干孙子,就怎么也没法开口,只能干忍着,只盼早点放完了好睡个安生觉,没想外面却是没完没了的了,六子爹还勉强忍得这,可六子娘就吃不消了,心烦反胃地直喊要命,吓坏了四姐,她对小标是也礼遇有加,只好去楼上告诉六子。
  杨陆顺和沙沙也同样的烦,只是碍于小标的好心才没反对,这会听说娘被吵出问题了,赶紧就去看,果然她娘脸色灰白,捧着心口做干呕,腾地就火大了,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冲出去就拽着小标进了他娘的房间,说:“小标,你看你搞的好事,你年轻人没啥,就不想想老人们遭不遭得起这罪?!”
  杨小标见干奶奶要死不活的样子,这才醒悟过来,后悔莫及,万一把老人折腾坏了,岂不是罪该万死?!顾不得他干爹发火,赶紧出门喊了停,偏生那卖乌龟王八的人家还在可起劲的放,一肚子火就全冲着那户人家了,要不哪会把干奶奶吵得**不安逸?两眼阴森地注视这那方向,对猛子招了招手,悄声说:“你带着他们去找借口,给我好生收拾收拾那不张眼的东西,敢跟我标老大对着搞,老子叫他过不好年!”
  猛子马上领会到了大哥的意图,一挥手带着那几个弟兄寻去卖乌龟王八的家,拳头把院子门敲得山响,那户人家不知道谁在敲门,叫满儿子去看看,没想门一开,就被一脚踹翻在地上,凶神恶煞般闯进几个人来,不由分说见人就打。你说措不及防又怎么会是这些流氓的对手,于是乎男的全被打倒在地,女的也被扇了几嘴巴,猛子看着几个在雪地上**的人,恶狠狠地说:“你***,放这么久的鞭子吵得老子睡不着觉!你让老子不安生,老子也让你们不好过,喊应你们,莫帐着兜里有几个臭钱就摆阔,当心老子杀富济贫!”可怜见这家人除夕夜里放个鞭炮竟然招来无妄之灾,怕是创下了南平有史以来的先河。但通过这件事,足也说明杨小标算是在南平横行得很了。
  再说杨陆顺事后很后悔,不该那么冲小标发脾气,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呢,小标又不是故意的,有心想跟小标解释解释,可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也诧异自己为什么从来对小标很和气的,怎么就突然翻了脸呢,细细想来,其实无非是积压了许多因素,这只是有了个爆发的原由,原来心里深处对小标的成见还是很深的。起初沙沙也是埋怨六子不该发火,她心里最清楚小标对六子是忠心不二的,明里暗里帮的忙真是说也说不完,关键还是怕得罪了这有钱的干儿子。
  可第二天大早就传出那家人除夕夜里被人殴打,而且那家人的小儿子还被一脚踢破了脾脏,年初一凌晨找人民医院的医生磕头才凑齐人动手术救了条命。被打上门的原因竟然是放鞭炮吵着了人!?也去派出所报了案,花了钱请吃请喝,大有不找出歹徒不罢休的意思,春节期间要力保不出任何大问题,所以派出所的人蛮热心,毕竟人家出手阔绰,所长带着干警亲自登门找线索,在问情况时,那家的婆娘哭着说:“那几个人也奇怪,明明这里还有县委办杨主任家也在放鞭炮,独独就打了我家的人,真是坏蛋也怕当官的哟!”
  杨陆顺和沙沙闻讯后,都是附近邻居,也上门去看望,听那女人一说歹徒的样子,他立即就感觉到了不对,分明就是那晚来自己家放鞭子的人嘛,顿时就坐立不安,匆匆就寻去了小标的批发部,那小标扯到房间里质问:“小标,你老实跟我说,那家人是不是你那群朋友去打的,究竟是不是你指使的?”
  杨小标也没曾想猛子出手会那么狠,见干爹怒气冲天,也是很不安,倒不是惧怕派出所找上门,真要闹大了,去找熟人打点打点,叫猛子出门躲几天就行了,他对这些打打闹闹的事根本不怎么放在心上,平时都瞒住干爹的,这会知道了肯定要挨骂,就说:“爹,我也不想瞒你,那晚我是很气愤,就叫他们去吓唬吓唬,可没想到他们那么混蛋,居然把个孩子打成重伤。”
  砰!杨陆顺猛地拍了桌子一板,腾地站起来戟指着小标怒吼:“杨小标,我没想到你冷血到了这地步,那算什么事?比个鞭炮比输了,伤了你哪根筋,你居然就叫人打上门去,那家人个个带伤,连堂客们都挨了打,你、你怎么无法无天到了这地步?!你跟我到派出所认罪去!”
  杨小标说:“爹,我晓得我做得不对,可、可人又不是我打的,我去认什么罪?再说了,那家人是欠揍,要不是比放鞭子,怎么会害得奶奶不舒服嘛。”
  杨陆顺见他浑若没事人一般,还振振有辞,不仅拍了几拍**:“小标,你还有没有良心,那孩子现在在医院开刀住院,你竟然还说欠揍?你不去派出所是吧,我去,我去揭发你!”说着就要走。
  杨小标一把扯住他说:“爹,你去揭发我做什么,我又没打人,我到时候来个啥也不认,派出所也拿我没办法。爹,我知道错了,打人的已经跑了,就是把我抓起来坐牢,也没真正惩罚打人的人呀?再说都晓得我的你干儿子,我出了事,你脸上也不好看,是不是。我反正一个体户没什么,可爹你是县委的领导干部,会影响你的前途。这事传出去,还不知道会说成什么样子,我怕到头来还是对你不利啊。我在你家跟别人比放鞭子输了就去打人,不晓得真正情况的,还会以为是你心里不舒服,我这做干儿子的才会打人嘛。”
  杨陆顺吼道:“我没你这干儿子,我杨陆顺祖上都是安分守纪的善良人,你、怎么就出了你这个不争气的?”不禁仰天长叹:“杨大叔,我对不起您老人家啊,你把孙子拜托给我,现在成了这样儿,您老在天有灵,就惩罚我吧,是我对不起您,没教育好小标啊!”不住地拿拳头打自己的脑袋,他确实很痛心疾首!
  杨小标慌忙捉住杨陆顺的手,说:“爹,要打你就打我,是我自己不走正路,爷爷要罚也是罚我这不争气的,是我对不起爷爷!”
  杨陆顺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小标的话早就压住了他要揭发的意图,小标说得对啊,这事怎么着他也洗刷不了嫌疑,他实在不想自己才打开的局面就此完结,真要把小标弄进去了,难免他会怨恨而把勇斗坏人救宋姨的事揭发出来,念及至此,脑子里猛地就冒出孔子的话“父为子隐、子为父隐”,二千多年前的人们就知道这么圆滑地处理,难道自己就忽然才明白自己为什么潜意识地不去亲近小标,原来自己还有个好大的把柄捏在他手心里,说实在的,要不是小标出了那点子,能有今天的好日子?真是“无欲则刚”,一但心里有了私心欲望,那股子浩然正气就蓦地无影无踪了。双手掩住脸仰靠在椅子上,心中在哀号:天啊,我杨陆顺竟然就堕落到了如此地步,我、我还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拍良心,我的良心早在那次就喂了野狗,这样下去,我、我还是我么?
  是的,人如果良心受到谴责而无法释怀,那就会用其他的办法来麻痹自己来躲避现实,杨陆顺很自然地就热忱地进行着春节期间的走亲访友四处拜年,他甚至想携带妻儿去春江给张老教授拜年,为的就是远离这令他不安的南平,可惜他的建议遭到了沙沙的否决,到春江一去一来得两天,那该多耽误时间,还不如把这宝贵的两天用于给县里一些要害单位的头头们拜年加深感情,你生日的时候人家不请自来,还上了丰厚的人情,该去拜年还一还了,“人情是把锯,你一来他一去”,只要别人来,你却不去,那还成什么人情?人家会暗中骂你不懂味!
  于是两口子走东家串西家,时间还要琢磨了再琢磨,现在的杨陆顺不比从前,他也要在家等待别人来拜年的,好在沙沙精于此道,把时间安排的甚为合理,关系平常有待加强的多半晚上去拜年,略坐便走,关系好的则白天去,闹不好还要蹭顿饭打场牌。礼物方面更不用他操心,沙沙调配得很均匀,领导上级的是厚礼,平级平辈的略重于人,沙沙爱面子得很,老说宁愿自家吃亏点,也不能让别人说咱抠门儿!眼见着初八上班了,两人凑一起掰掰指头,县委的领导除了刘书记家,基本走到了,关键是杨陆顺怎么也不愿意去刘家,自从卫书记的后事办完了,刘书记对他的态度就有了很明显地不同,究竟是什么地方得罪了领导,杨陆顺其实不猜也知道,肯定的笑面虎在里面使了什么坏,要问什么法最大,就是领导的看法了,一般领导对你有了什么看法,就不容易扭转,越往近凑领导反倒越嫌弃,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找机会慢慢儿改变看法。不过杨陆顺也不怎么怕,毕竟他现在是阚书记的人,要下手怕是还得看阚书记几分薄面,近期传闻县委人事有大的变动,虽然是路透社,但多少总也有点依据,习惯上地委班子大变动,各县的班子也会要进行调整,这么一揣测,杨陆顺就不顾沙沙劝说,执意不去刘书记家拜年,省得背时遇到那不吉利的笑面虎。
  等到初八上齐班,三级干部大会结束,春耕备战等等一系列工作后,正月也就过完了,这个时候全地区县级班子都没做任何异动,怕是虚惊一场,刘书记古县长开始全身心地操持新一年的工作,甚至为了给地委新班子展现南平新风貌,在县直个单位开展“一抓三整顿”活动,宣传部门赤胳膊上阵,搞得声势浩大沸沸扬扬。原本早应该主办的程控电话开通仪式再次提到了议程,县委班子轮番出动请地委领导出席,黄天不负苦心人,正值地委孙书记也要下县搞调研,居然就出席了开通仪式,而且在仪式上做了热情洋溢的讲话,高度地评价了刘书记为首南平县委班子的工作,还很亲昵地与刘书记并肩而行,让所有曾经各种传言成了个好笑的泡泡,只是没人会去留心县委顾副书记的神情,在人群里他神色内敛,一步一趋,可那刻意低垂的眸子里,分明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本文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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