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沉浮第二部 县

作者:舍人

  杨陆顺是昂着头,心里带着丝许尊严走出了新平乡政府。可接踵而来的问题又不得不令他头痛难堪。
  一是城关镇目前没有住房分配。城关镇政府人员早就超编,都是些领导的关系户、紧要单位部门的照顾户,恨不得一家霸几套房子就好,仅有的家属房子根本满足不了需求,这事易书记在喝茅台酒的时候就提出来了的,杨陆顺为了早点脱身也不得不答应。
  二是由领导干部到普通干部的身份转换。长久以来我们党的干部都是能上不能下的,除非是犯了错误,要不再怎么着也不愿意丢了乌纱帽的。杨陆顺在新平早就习惯了人们用职务称呼他,陡然人人都叫名字,还真不适应。沙沙亦是满肚子意见,没想到为了进城连职务都没了,直埋怨六子不跟她商量跟乐老子通气,哪怕进不了城就在县城附近的乡镇也可以嘛。
  三是小旺旺的问题。杨陆顺和沙沙没房子暂时寄居在汪家,又要上班,哪还有时间带人,汪母答应沙沙俩口子住已经很不错了,总不能还麻烦外婆带外孙吧,南平还真没这风俗习惯呢。
  好在对旺旺感情深厚的四姐又主动提出带孩子,算是解决了一个难题。四姐夫这几年跑运输、办小厂增加了见识,不象从前那样小家子气,他的麻厂虽然在苎麻大跌价后停了厂,可也赚了二十多万,如果早听六子的话,在麻价最**时稳当行事,只怕还要多赚二十万,关键时刻也是沙沙找关系替他贷了款才赚了大钱的,所以他对六子沙沙很感激,自然也就同意四姐把旺旺带到家里照顾。
  搬出的家具也只能暂时放到六子老家,边搬沙沙边埋怨:“结婚这么些年,新家什一样也没添,倒去花钱买什么破瓶瓶罐罐,文化又当不得饭吃当不得钱花。出那么多主意让你家姐姐们发了财,咋个就不知道自己去发财呢,有钱了,我们到县里自己起新楼房住,省了好多脸色。”
  杨陆顺还能说什么呢?辛苦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职务也没了,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仔细想想这些年的经历,在工作中可以算得上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不管是在计生线还是在宣传线,处处都能圆满完成上级组织赋予的工作任务,在村里包点,更是竭尽全力,几乎把全部的精力用在了工作中,吃得没别人好、喝得比别人差,按说取得这样的成绩是尽了职责本分,不求有功必赏,至少也算得上是个先进工作者优秀党员了吧,对有这样工作能力水平的同志至少也应该善待吧?可就是仅仅因为没顺从领导的意图,没向领导表忠,就受了两年的不公平待遇,而那些领导的人工作平平甚至毫无建树却处处受表扬,处处如鱼得水。原来说什么位置不重要,只要能为人民服务就行了,可到了新单位当秘书,替领导们服务的时间都不够,哪里还有时时间精力为人民服务?再仔细品味老丘的“教诲”,杨陆顺悲哀地决定:不说是再受领导赏识提拨,至少也要在新单位上争取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总不能长时间寄居在汪家,让旺旺跟父母亲长时间**吧?
  好在沙沙在家里抱怨恼怒,却在外人面前还是坚决护着六子,也许更多的是维护自己的面子吧。搬来农业银行的家属楼,邻居们都不无例外地问及杨陆顺的新单位并都夸张地说:“四妹子,你爱人杨党委只要又进步了吧?”沙沙却装做很看得开是样子说:“进步什么喽,是怄了口气才调动的。我家六子,你莫看他外表斯斯文文,其实很有脾气的,他原来的党委书记只晓得以权谋私,不为农民办事,我家六子看不惯,就跟那破书记对着干。你也清楚,我家六子又怎么搞得那些人赢呢?就怄了一肚子气,见我进了城,他连官都不当了,跟我一起进了城,你们说,那不为民办事的官做了又有什么意思?!你看我家六子直性子啵?”说完还嘴巴撇得老斜,一副不屑的神气。邻居们自然都附和:“那你家六子真的是个好人呀,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要是换了我呀,也不当这怄气官!”转背就笑沙沙死撑面子,杨陆顺的事新平储蓄所的人早就传开了,不过人们不得传什么杨陆顺为农民做了那些好事,都只是用嘲讽的口吻奚落杨陆顺拍了书记又溜乡长,到头来被揭穿后就做不起人这样的糗事。
  每逢沙沙理直气壮地辩解,杨陆顺都只是笑**地不说话,甚至还莫名地感激那些邻居们的“仗义执言”,也感激沙沙一心在外面维护他,,可他又怎么看不出邻居们笑脸下隐藏的异样神色呢?沙沙在老同学们面前亦是这样,也许是年轻人说话直白,不清楚底细的就会叹息:“哎呀,六子你怎么跟领导斗着干呢?你的进步又不是农民说了算,还得领导替你说话啊。你象我们单位,巴结领导都来不及,谁还会去得罪他哟,别的不行,他压你给你穿小鞋还是做得到的。”杨陆顺就说:“我不在他面前穿鞋总还是可以的。”“可以是可以,这不你辛苦那么多年的职务就这样没了,你不心痛我还痛呢。要我有你那么好的条件,怎么也要巴结好领导,等你官大了,不也可以跟他算老帐么?”沙沙就说:“我们家六子想你们这么想就好喽。”于是大家啧啧成一片。
  寄人篱下的滋味可想而知。这不比从前是贵客,汪父曾经引以为荣的小姑爷居然混成这样,老脸怎么抹得开,总不能老着脸皮也去学沙沙胡诌一通吧?不免也唉声叹气地,这比当面数落杨陆顺还难堪。
  杨陆顺知道现在再没人赏识他提拨他了,一切都得靠自己去争取,不觉也升起有股好胜心,自己不是不聪明,不聪明怎么考得起大学?不是没能力,没能力怎么在原来的工作上屡出成绩?缺乏的就是“钻”心“钻”劲儿,不会琢磨人。既然现在不能为人民服务了,闲下心情为自己服务吧,就不信人家会的自己就学不会!古人说:理家治国平天下,必先始于己,尔后达于人。他总结自己八三年进入政府部门工作,差不多五年时间,只晓得闷头工作,除了工作做必要的交流沟通,就再没主动亲近过领导,更别说人前人后对领导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了。他不仅自己说不出,也厌恶其他人的阿谀奉承之辞、溜须拍马之态,却恰恰是这样的人深受领导的喜欢,当然也有些领导不愿意听,不是不喜欢被人捧着供着,而是有些人奉承得太露骨太肤浅太不分场合,以至领导觉得不是诚心诚意是敷衍。看来阿谀奉承也是一门学问啊,杨陆顺如是感慨着。脑子里天马行空地想象简单,实际操作起来难度颇大,毕竟脸皮还很薄,怎么办?杨陆顺灵机一动,先在自己岳父岳母舅哥面前磨砺磨砺吧。主意拿定,杨陆顺就不动声色地慢慢改变着自己。
  城关镇政府坐落在老县城东头街尾子上,在文革期间修建的一座砖木结构的三层楼房,本来有个大院子,可近年来镇政府不断增加部门人员,只好依着围墙建了两排平房。镇党政办公室在二楼,占据了两个办公室,其中一间是主任办公室,其他人则统在一间办公室办公。
  从领导干部身份瞬间成了普通干部,杨陆顺才明白这一转变是多么的不容易适应。新单位镇政府的党政干部,基本都是他从前认识的,特别是镇宣传委员老姚曾经还虚心向自己讨教过怎么搞宣传材料。大家原来开会喝酒时嘻嘻哈哈没计较过什么年龄,那时候叫小杨,语气间是带了感情的身份也是平等的。可如今,依旧还是叫小杨,可他们脸上没了昔日热情的笑容没了亲切的语气,那声小杨带着冷漠带着敷衍,分明就是在表示现在你是下级我是上级。特别是老姚,明明两个人迎面而来,却故意装做没看见,等杨陆顺笑**地打招呼敬烟,没表情的脸顿时丰富起来:“哟荷,是小杨党委啊,你怎么到我们这破衙门里来了?莫不是来当副书记的?”杨陆顺就虚心地说:“姚党委,我确实是调到镇政府来了,不过不是当书记,而是在办公室当秘书。”老姚诧异着:“那怎么可能?你莫开玩笑了,你是我们南平宣传线上最有闯劲的,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到办公室去当秘书?岂不是大材小用了?”杨陆顺暗恨可脸上还不能表露,原来就是因为得罪了领导才吃了大亏,现在得吸取教训:“我哪敢在姚党委面前胡乱开玩笑?是真的在办公室当秘书,上班两天了。”老姚哦了声,在杨陆顺肩膀上拍了拍说:“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要不嫌弃,还是到宣传线上来,你干了几年的宣传委员,是个人材啊。”杨陆顺知道镇宣传线上两个干事都是文化程度不高但来头不小的人物,心里想去又怕是老姚敷衍的话,就笑着说:“那当然好了,只是我才到这里,一切还是听组织的安排,我是革命的一块砖,那里需要哪里搬。还不都是领导们决定的。”老姚嘿嘿一笑,撂下句“嗯,就是要有这样的心态,好好干啊!”就走了,边走心里边想:嘿,这杨陆顺脱胎换骨了啊,看来老谢还真有几把刷子,这小子也是少年得志太轻狂,不搞搞也不知道厉害。杨陆顺心里羞赧难当,却咬牙冲老姚的背影喊道:“姚党委,你放心,我会好好干的。”
  党政办一般来说有个主任、一到两个秘书就足够了。可城关镇党政办果然人满为患,副主任就有两名,居然学着县委县政府的一个负责党委工作、一个负责镇里政府部门的工作,秘书只有三个,这不杨陆顺来了,立即就被负责政府工作的老高接手了,刚好扯平,一边两个秘书。
  办公室分前后两间,都是横一张竖两张办公桌拼成品字型,副主任的座位就在窗户下最亮堂的地方。靠墙面放着木制的老挡案文件柜子。杨陆顺给前后的人敬了香烟后,负责党委工作的副主任老戴只是拿眼珠溜了杨陆顺一下,嗯了声点点头又去看桌子上的材料,没当回事。
  其中伏案写东西的年轻人站起来接了杨陆顺的烟,还热情地握手自称小张,然后又坐下去写东西。一个看报纸的年轻人自称小段的更热情,伸手就搂住杨陆顺的肩膀往前面走,冲老高眨巴了下眼睛说:“高主任,恭喜你添了名干将啊。可喜可贺呀。”
  老高是真高兴,为什么呢?他手下那小焦秘书原是县棉毯厂搞了几年政工的半瓶子货,是小焦的厂长老子走了不少路子才搞进的镇政府,写个大型重要点的材料还真不行,而且小焦还嫌秘书没意思,又在找路子准备换单位,搞什么都没精神,就苦了老高官不官民不民地死累活累,杨陆顺有水平南平皆知,他能不高兴么,就差哼起:“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了。笑着说:“那是那是,杨陆顺在我们南平文章是把好手哟。只是小杨会不会习惯秘书工作呢?”
  杨陆顺忙说:“高主任你放心,我会做好本职工作的。”
  小焦抽着烟听了就不乐意了,其实他也知道不是针对他,可就是心里有疙瘩,斜着眼说:“你杨陆顺在新平听说是个威武角色,当了那么多年领导再换回来当小兵,能习惯才怪呢。”
  杨陆顺笑着说:“肯定习惯,都是干工作,分工不同而已。”
  老高连连点头道:“小杨的态度不错,都是工作,分什么高低贵贱嘛,这一句话就反映了一个人的水平。”说完乜斜了小焦一眼。
  小焦更不满了,口气也就冲了起来:“杨陆顺,见面不如闻名啊,也不象说的那样嘛。那我就奇怪了,听你这么谦虚的口气说话,怎么就在新平跟谢万和斗起来了呢?”
  小段和老高都把目光注视着杨陆顺,也知道杨陆顺为什么连职务也不要的原因,就看怎么回答了。杨陆顺脸上的笑不自然了,默默长吸了口气说:“这事说来也是我年轻气盛闯的祸,也是说话没个轻重得罪了领导老同志,现在后悔莫及得很,也是年轻人应该吸取的教训啊。”杨陆顺说完就知道自己还是意气了点,这不小焦的脸色益发难看了。
  可老高觉得很过瘾,既谦虚了自己也暗示小焦说话要懂分轻重,不禁呵呵大笑:“小杨谦虚得好,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小段也觉得杨陆顺挺不容易的,见小焦骂人揭短也很看不顺眼,就拍着杨陆顺的肩膀说:“小杨比我们办公室里的三个年轻人还小那么三两岁,说话楞是有水平得多,不管怎么着,你那副科级还在哩。你这个朋友还是可以交的。”
  杨陆顺就觉得心里热呼呼的,点着头说:“能与你们交朋友,很荣幸呢。”
  小段说:“小杨爽快,按老规矩意思意思吧。”意思意思无非也就是再挨个敬烟了。可杨陆顺哪知道意思意思究竟是怎么个意思意思呢?迟疑着说:“我新来,以后还靠大家多帮助,意思意思也是应该的,可、可我不知道怎么个意思法?”小段嘴快:“随便你喽,反正是你兴意思嘛。”杨陆顺惦念着口袋里还有百几十块钱,就道:“那中午我请大家吃个便饭意思,怎么样?”
  小段老高一对眼,没想到混了顿吃的,赶紧就同意了,杨陆顺见小焦没说话,笑着说:“小焦,你也赏脸一起去吧。”小焦挤出点笑说:“行啊,有的吃好肯定去了。”
  于是杨陆顺又去后面办公室请老戴和小张,老戴推说中午有事不去,小张倒是蛮爽快地答应了,几个人都忙不迭打电话告诉爱人不回家吃饭。中午就在镇政府斜对角的小饭店围了一桌,好歹老高还体贴杨陆顺自掏腰包请客,就没点什么贵的菜,考虑下午要上班,只点了瓶郎酒,也花了近五十元,倒是气氛不错,似乎很融洽。
  几人吃着喝着就谈到了前几天在报纸上看到各大城市抢购大米面油等日用物资的事情,老高摇着头说:“现在搞改革开放,什么都搞活,前两年苎麻涨价,让好多农民、个体户发了财,起屋的起屋,买彩电的买彩电,搞得县里是物价飞涨,原先三分、四分的小白菜要一、两角,那肉价涨了个倍,可我们的工资才加了几十块,四月初国家刚说要把粮、油、糖的收购价涨点,我们这些干部的补贴表都没造好,就又开始涨价了。早几天报纸上说,五月四号那天北京、上海等大中城市居民发生了抢购米面油等物资的风波,我看我们也得赶紧准备买点,要不是莫搞得买米不起。”
  这话立即得到了大伙的共鸣,都是拿死工资养家糊口的,能不担心么,小张说:“这么搞下去不得了,去年发了五十元的大钞,今年又出了一百的,我看了不少资料,发行大钞就肯定是货币贬值,我好不容易存了三年想买彩电,还不晓得彩电会涨成什么价!还是小焦屋里条件好。这次新家属楼修起了,你又准备大大装饰一番吧?”
  听到房子杨陆顺就支棱起了耳朵,可惜小焦只吹准备怎么样布置新房子,没提其他,杨陆顺心想原来镇政府有家属楼分配啊,那怎么也得争取争取。饭饱酒足后杨陆顺跟小张一起回了办公室,其他人回了家。
  小张要赶个材料,杨陆顺就在旁边有句没句地问新家属楼的事,原来南平正要扩建新城区,镇政府也属于搬迁单位,这不前两年苎麻收成好镇财政宽裕,而且新路就是规划的城关镇东方红村的土地,镇党委研究决定干脆利用管辖优势买了块地,准备修一栋四层四十八套直套间的住房,按说除去退休干部职工占了房屋外,完全足够镇政府人均一套了,可县委县政府要去了一层,剩下的自然就不够了,只好制定了个方案开了几个条条框框自己对号,这不小张在文凭上吃了亏,现在不少干部取得了电大、夜大等函授文凭。杨陆顺默默对号后,自己居然优势很大,副科级就基本是稳可分房子了。于是神采飞扬地打了申请报告,递到了镇工会主席那里,满心欢喜地等消息,没想到第二天上班时,镇政府公告栏就贴出了分房新规定,其他不变只是多了条“没有在城关镇政府工作三年的,不具备分房资格”。看得杨陆顺心里透凉:嘿嘿,老丘说得对,规则还真是掌握在有权人手里,怎么着都是他们有利了。许多人都奇怪怎么又出了新规定,看完后大家或多或少都明白是什么原因了。
  通过这件事,杨陆顺更清晰了自己将要如何在新单位生存,如何才能走出目前的困境,那就是不动声色地改变自己去适应甚至迎合这社会。俗话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要真正做到谈何容易?那就先从汪家开始,在一个家庭里都得不到大家认可,何况诺大的社会呢?
  汪父汪母业已都退休在家,颐养天年。汪父身体一向健康,喜欢抽烟但不限品种,心情好时略喝二两白酒,但不常喝。因为志大材疏从没在单位上得到重用,导致汪父郁郁不平,常恨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在,好品头论足却观点幼稚轻浮,还俨然一幅高人状,如有赞同者便眉飞色舞滔滔不绝,恨不得引以为知己。可想而知人际关系淡然,甚至没几个邻居同辈与之来往。虚荣心又特强,只重利而不重义,天性如此,闲暇看看新闻报纸杂志、下下象棋,陪老伴晨运。汪母则相比之下恬然得多,加之身体一向虚弱,延年保寿是最大心愿,常感叹:难得如今生活这么好,刚享得几年清福,只怕又要到阎王爷爷那里报道了。
  杨陆顺起初是陪老丈人下棋,照他的棋力完全可以包一车一马轻易取胜,原来也下过,每次杨陆顺照顾面子只是小胜但从没败过。便就乘晚饭后新闻联播之前的闲暇邀汪父杀一盘。一个是蓄意礼让,一个是全力搏杀,每逢汪父偶有妙招,杨陆顺就苦思冥想,在思索有意无意中赞叹其精妙之处,反复在棋盘上比划演算,那做派简直汪父之妙不低于胡荣华。汪父便面有得色地说:“怎么样,姜还是老的辣吧?”杨陆顺嘴里说好可手里并不放松,大有不破解不罢休之势,终奈无计可施,大叹大势已去,认输!似乎很不服气还要继续,可话里无不说暗示着岳父高明之类的话,挠得汪父**肉大爽,下盘便加紧点攻击,逼得汪父手忙脚乱后又来缓招,懊恼之极大赞岳父老谋神算,汪父自然得品头论足一番,杨陆顺便谦恭受教,让汪父老怀大开,只说六子孺子可教也!当然也把自己当年的得意之事人生总结翻出来显摆显摆。
  看新闻联播时,每逢汪父发表看法议论,不管正确与否,杨陆顺都是用不同的言语来肯定认同,有时候汪父某些典故记忆模糊,杨陆顺克制自己不直接了当地说,而是过会才用一种询问的口气向汪父打听,其中还略去些许内容,有了提醒汪父就全记得,娓娓道来齐全得很,杨陆顺就感慨汪父记忆甚好,多年的典故还记得这么齐整。没多久,两翁婿就好得如同了忘年交一样。回新平看望旺旺后总要带点烟酒孝敬汪父谎称是新平某某捎来的,让汪父极大的满足,**着那些烟酒呵呵直笑:“哦,他还记得我?真是个好人啊。”给汪母就带点治病的小单方,说是从哪里哪里托人寻的,也同样让汪母高兴。
  对于汪母则在身体上多加关心照料,有点头疼脑热就紧张得不行,又是茶又是药的伺候,还早早起床陪同汪母去菜市场买菜,尽量熟悉行情,万一汪母身体不适,他和沙沙就可以帮忙买菜做饭。杨陆顺见了几次汪母晨运,也多找了些老年人健康养护的书籍来看,尽可能地提点有益的建议。还真不枉费苦心,杨陆顺在某个报刊上看到目前河南洛阳出了位田瑞生先生,他为了“服务祖国,为民疗疾”,毅然将秘传给他并经他苦苦修炼了五十年的香功公诸于世,由于香功功力神奇,疗效显著又简单易学,很快就得到了社会上许多知名人士的推崇。(香功原本88年才问世,为了小说情节就提前了。)杨陆顺为了保险起见,收集了大量的报刊杂志的专题报道,还专门邮购了一套精美的教材,这才把香功推荐给汪母。
  那年头各类气功纷纷面世,确实引起了亿万人民群众的喜爱。当时的人们是非常相信报纸报道内容的真实性的,何况还有精美的印刷教材呢。汪母见六子把资料收集得如此齐全,就知道六子的用了心的,加之香功被报纸杂志吹得包治百病岂简单易学,汪母就更加高兴了,不但自己练习,还义务传授给晨练的其他老婆婆老大爷们,遇到了疑难之处,杨陆顺还耐心为老人们讲解练功方法、注意要点,接连几个早晨与老人们一起练习,说是练好了回乡里教父母乡亲强身健体。马上就获得了老人们的夸赞,不仅夸杨陆顺,还夸汪母有个孝顺女婿,把汪母乐得合不拢嘴,也渐渐成了老人们练功的领头人了。杨陆顺见汪母练功忙碌,就主动挑起了买菜的任务,渐渐那家里的家务也拣了起来,搞得汪母都不好意思了,主动跟女婿抢着做家务事。
  对汪父汪母好的同时,也处处关心体贴沙沙,不论家里外面都对沙沙呵护有加,他本就风度翩翩,穿上奇志在深圳替他精心选购的西装、夹克,更是帅气得很,到处都能吸引到女人们的眼光,可杨陆顺总是满脸微笑应付得体,尽量体现男人的风度和对沙沙的关爱,女人们羡慕沙沙有个视她如珍宝的爱人;男人则更是敬佩杨陆顺谦谦君子风度,不仅跟沙沙原来的同学关系更密切,也还认识了不少新朋友。对汪建国汪建设两家亦是真心相待,虽然不能象从前那样得到更好的礼遇,至少相处得甚为和睦。
  六子一心扑在沙沙身上,大大地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开始还埋怨经济紧张,见了喜欢的新衣服也舍不得买,可后来感受到六子真挚的爱后,慢慢地觉得如果没了心爱的男人,再多钱也不幸福!见六子不仅把自己当宝贝,而且日益孝顺父母,把汪父逗得成天笑呵呵,汪母也是一口一个好女婿地夸奖。家里充满了温馨与快乐,沙沙逐渐收起了玩乐心情,更多地操心到家庭当中。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旺旺不能带在身边,汪母总还是顾及两个儿子的看法,没主动提出把旺旺接到县里来。
  短短两个多月时间,杨陆顺似乎是成功地赢得了岳父母的认可,但他在庆幸成功的同时也不无悲哀地逐渐丧失了自我,或许只有在睡梦中才是他真正的自我,或许连梦中也要带上伪装的面具,可他又逐渐适应了伪装的生活,虚伪的微笑和言不由衷的赞扬同样也换来了或许是真实的或许同样也是虚伪的笑脸和或许是真实或许也是虚伪的赞美。但更多是时候他不再会去斤斤计较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他只要能更不露痕迹更完美的获得别人的好感,才算是真正的成功。他甚至急不可耐地想把这些贯穿到他全部的生活,可他还是有丝丝不自信,毕竟没有利益冲突的人会更完整更全面地接纳自己,但同样用到了单位上,会不会有同样的效果呢?
  是的,两个多月新单位的工作同样不轻松,他开始天真地以为请客后办公室的人会更容易地接纳他,可惜不是那样的。如果不是意外地听到小段的话,他还真以为小段把他当成了朋友。既然天天相处的人都接纳自己,何况其他领导呢?
  那天杨陆顺拿着刻好的蜡纸去一楼打字室,准备油印一份通知,远远就听到打字室里传出小段呵呵地笑声。也难怪小段开心,打字室原来的打字员休产假,接替的是个才十八、九岁的师专生,叫辜燕,是从二完小借调来的,而她的舅舅是县委排名第四的阚副书记。毕竟是在地区师范学校读了三年书的妹子,穿着时髦而性格开朗活泼,来不久就有了个人人喜欢的小燕子,面对基本都已经结婚的老少男人们,燕子一点也不怵,活脱脱就象了当年的沙沙,总是很快就能跟领导同事打成一片。
  杨陆顺刚要进去,就听到燕子清脆瓷糯的声音:“段哥,你就只晓得开我的玩笑,点都不象你们办公室里的杨哥,看人家多温敦儒雅,你得想杨哥看齐。”听到要谈论自己,杨陆顺不禁顿住了脚步,他渴望知道自己在别人心里的印象。
  看不到面孔,可从声音里那不屑大概可以推断出小段肯定撇着嘴地:“你说杨陆顺?你可别让那小子白皮皮的脸蛋糊弄了。那可不是个好东西。”
  “段哥,你怎么这么说?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好东西?”
  “燕子,说你幼稚吧你楞说自己长大了。你了解那小子的过去不?”
  “我怎么不知道,不过就是因为跟一把手书记关系处不好,爱人又在县里,才不要职务进的县里嘛,这院里谁不知道,还卖老资格呀你。”
  小段的声音有点焦急:“嘿,你知道的只是对外的借口。想知道真实情况不?想听就甜甜地叫声段哥。”语气有点迟疑,杨陆顺知道他的性格,知道什么肯定会迫不及待地说出了,肯定是要捏造什么。
  “段哥,你就告诉我嘛。啊!”“嘿嘿,你其实应该叫黄鹂儿才好,也不知道你吃了什么好东西润喉咙,这么甜的嗓子。那你就听好啊!”声音里有丝神秘但更多地是得意:“那小子就是仗着一张小白脸,在乡里不晓得搞了好多小妹子,是犯了作风问题在新平呆不住脚了,才到县里来的。”
  杨陆顺听到这里,只觉得脑子轰地一声:人前人后竟然这么大差别啊,当初哄我的酒喝时,就要交我这朋友,平日里我对他恭谦又加,他倒口口声声说我客气不拿他当朋友,可、可就是为了哄个小妹子,居然就恣意地血口喷人,就肆意坏我的名誉!就感觉太阳**突突直跳,恨不得抢上几步一拳打歪那张臭嘴。可又有个声音似乎在提醒他克制再克制,千万莫为了几句闲话费了两个多月的心血。于是闭住眼深呼吸着,缓缓退后几米,等情绪稳定后才故意咳嗽着,放重脚步向打字室走去。
  孰不知杨陆顺的举动却被对面财政所门口的党群书记老潭全看在了眼里,他喃喃地说:“这杨陆顺不象别人传的那样心无城府嘛,倒是心计颇深呢。”
  杨陆顺微笑着说:“段哥,你在这里忙啊,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么?”转脸对眼神充满了好奇而又略带疑惑的燕子说:“燕子,又要麻烦你了。借你的油印机用用。”
  小段眉毛冲燕子挑了挑,示意保密,然后笑着说:“小杨,我没什么事了,你忙,我回办公室了。燕子,下次段哥买梅子你吃啊。”
  杨陆顺戏谑地说:“段哥,多买几包,我拿回家给爱人孩子吃。”
  小段笑着说:“好说,好说。”
  杨陆顺见他走了,尽量潇洒地微笑着说:“燕子,看来我沾了你的光哟。漂亮女孩子就是幸运,连零食也有人送。”
  燕子水汪汪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奇异、迷惑甚至是羞涩,略微上翘的嘴唇蠕动了下却没说话。
  杨陆顺再次微微一笑,深深注视了她一眼,转身朝油印机走去,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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