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时候柳雅致站起来,尽量不让自己的感觉在脸上流露出来,开始收拾记事本和录音机,带程贵阳的看守已经进来了,程贵阳默默无言地向门口走去,一只脚已经跨出门外,一只脚还在门里,他突然回头站住了:
“记者,如果你有机会看到罗本强,告诉他,我对不起罗书记。也对不起他和他们全家。”
想想又说,“罗书记如果地下有知的话,他恨我归恨我,但我相信他气消了之后也能原谅我。”
说完这句话,他的另一只脚随即跨出门外,沉重的铁镣声在走廊里拖出很响很响的声音,越去越远……
后来柳雅致在采访吴荣贵时,吴荣贵说:“我是个大老粗,没什么文化。虽说念了个初中,但跟程贵阳没法比,人家是自学成才,有思想,有能力,能文能武,全才!反正我是佩服得紧!
你采访他了,就不用采访我了,他说的就等于我说的,他的想法也就是我的想法,只是我不会像他那么会表达罢了。我就说一句话:他不是为了自个儿。他要为自个,完全可以过一个体面的生活,不像我们没吃没穿,下岗摆摊又挨熊。
不管他当市委秘书,还是写他的文章,都风吹不着雨打不着,坐在办公室或家里敲敲打打就行了,就来钱,衣食无忧,日子不愁。可最后他还是那么干了,为啥?我也不知道他为啥,反正我就知道他不是为自己!”
普普通通的话,大直话,反倒让女记者很感动。
是啊!谁能反驳说程贵阳没罪?
谁又能说他为自己犯罪?
但是她清楚下笔的时候就不能这么说了,否则,她的文字无疑废纸一堆,白费劲。
可是出于一个记者的良心或者说良知,她又想把这一切原原本本地写出来,管它能发表不能发表,管它白费劲还是不白费劲。
那天早晨,细雨绵绵,天阴得很黑。女记者上班路上在市府门前认出了程贵阳说的那个郑老爷子,还有老太太。
又是一年多了,雨水中一家人仍然返回来跪在那里继续凄惨地向天伸着双手,打伞围观的市民走了一批又围上一批,几天几夜常常有人管,但老人一家还是没有达到要求,因此就象干部们上班似的,也有点象农村守夜,三四天了不离市政府门前,天已经冷了,晚上一家概就睡在花坛的空地上,天亮再接着哭叫和要求。
叫得人心里发酸,不断有人挤上前打听。
柳雅致一眼认出了郑老爷子。
但对方不认识她。
风雨已经把老人一家涂抹得不成样子,活像是讨要的乞丐,认出郑老爷子和老太太的那一刻,女记者自己一阵慌乱,原打算拉一家离开那个地方,到她办公室说说话,老人不动。
一晃就是一年几个月过去了,程贵阳没有去福民乡看望过他们,也没有给他们任何“说法”,此时此刻柳雅致能够感觉到老人家的失望程度,可眼看着她们就在雨水里淋着没人管又于心不忍。
后来老人告诉她,孙女死了。
“死了?!”一惊。
“死了。”老人点头落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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