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流淌着老辈山里人野性血液的郑贵福又恨又怕,尽管已经流血的伤口痛入骨髓,可他硬是一声不吭,当然更不肯善罢甘休。
打他的那帮人一回去,他马上又挣挣扎扎地从地上爬起来,想进去拉女儿,但他知道,在人生地不熟悉的这座城市,他打不过人家,动硬的不行,可眼瞅着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女儿就这么毁了,又怎能甘心?坐在小饭馆里,一个晚上,喝上酒就流泪,没辙。
第二天下午,乘人不备,郑贵福又来到洗浴中心,这次是悄悄来的,汲取了上次的经验教训,他看见一个男人正与服务台**讨价还价,打情骂俏,就偷偷溜进去,当时正是大部分**睡觉的时间,准备晚上工作。
郑贵福**到女儿住的后屋,喊她起来,连东西也没顾上拿牵着她就跑,跑进一条小胡同,以为女儿就得救了。哪成想前面正有人等着他们呢!
领头的正是昨天那人,保安一把将女儿扯过去,那家伙说:“你个老杂种,你以为就你聪明?昨天没打死你是不是?嗯?!我把你姑娘当狗养着,整天吃香喝辣,一人挣两三个人的钱,你他马土老帽还想怎么着!
我告诉你,知道我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你给我马上消失,别让我再看见你!听见没,滚——”
郑贵福不滚,他好不容易找到女儿,又已经把她拉到了胡同里,怎么能轻易就滚呢?非但不滚,还跟拉他女儿回洗浴城的保安扯起来,挨了嘴巴老拳也不放开,宁死不撒手!
眼看父亲吃亏,女儿哭得什么似的,招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没谁敢参言,瞪眼看着你来我往地叫骂踢打,郑贵福还是不松手。
那个为首的男人不耐烦,认为掉了自己的面子,喝令手下就在大门口持刀猛砍郑贵福的脚筋和手掌,郑贵福的两脚脚筋和一个手腕被砍断。杀红了眼的保安们不顾被溅了满身“土老帽”的血,他们又在郑贵福身上乱捅了几刀,直到郑贵福不能动弹为止。
女儿眼睁睁地瞅着自己的父亲被打残,哭得声音都没有了……
那个叫“七哥”的人嘴里叼着烟,抬脚笑着把郑贵福趴在地上沾满鲜血泥土的脸拨过来拨过去,用鼻子哼道:“你个老灯倌,也敢和我叫板,我叫你这一辈子在地上爬着走。”
说罢,摆手带保安们拖起小秋扬长而去。
后来有人偷偷告诉他,这个“七哥”是市工商局长的儿子,没人敢惹,法院、检察院都有人,打你也白打,赶紧回家吧。
这场天生横祸的到来,把郑贵福给搞糊涂了。虽说他的一条命最后在女儿的努力和医院的挽救下捡了回来,可全身瘫痪,巨额的医疗费对于他这个普通的农民,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辛苦一辈子,都无法挣来这么多的钱!
不知女儿跟什么人借来的,自己一个老农民什么时候能够还上这笔钱?更让他欲哭无泪的是,一年多过去了,一家人求助的司法和有关部门没有地方能给他们一个公道,真如人所称的那样。直到郑贵福自杀,女儿小秋也没回来,生死不知。
一家人便散了。
老人最后擤把鼻涕沙哑地说,“过去俺拚上性命跟上*打仗时光知道要解放,建设新社会,可解放这些年了咋又出来个黑社会呢?到底还有没有王法啊?”
说到这里,程贵阳戛然而止,不说了,抽出一支烟续上火狠吸一口,咳嗽几声。
“后来呢?”女记者问。
“这么说你愿意听吗?你今天来大概不是想听这些的吧。”
“说吧,”她看了看表,“我愿意听。”
“那好。老人当时对我讲述这些事,我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偶尔笔在本上记下点什么,多数时间就那么一直望着他。
讲完了,老人叹口气:‘人到什么时候,也不敢欺天哪!可惜现在没个说理的地方,我这一身病,这辈子讨不着说法,我就这么到阴间找儿子去,不甘心哟!嘿嘿嘿……’老人泪水在苍老的脸上流成两条黑色的小溪状,瘦削的双肩在我眼前大幅度地抖动着。”
程贵阳说,说实话,他这个当过兵的显然激动了,感到自己脑袋的一根根神经在蹦。
老人所说“水之恋洗浴娱乐中心”和“七哥”,恶名早有耳闻,也知道背后庞大的关系网奈何不得,但老人家今晚慕名而来,偷偷找到家来了,自己这个市委书记秘书能再把他推出门去吗?
老人一边擦泪水一边指着满胸陈旧的勋章说:“请你看看这是什么?秘书同志!我跟着*到过山东,到过四川和海南,也去过朝-鲜!我打过国民党,打过日本,打过美国!这是打败敌人的见证,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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