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龙并不觉得好笑,是着急,没有想到她一厢情愿到痴的程度!照此看来,只怕她跟郁四过了两三年日子,心里是对他想了两三年,牵丝攀藤这么多日子下来,要想好好摆脱是无论如何办不到的事。那么怎么办呢?
“说嘛!”她又催促,”啥辰光搬?我那里通通现成,不象你这里,一早起来,要茶要水,什么都没。洗个脸都要到茶店里去。这种光棍打流的日子,你自己想想看,苦不苦?”
不对了!就这片刻工夫,又是结结实实的一根藤缠了上来,这样下去,非让她捆得动弹不得不可。陈世龙心想,只有快刀一挥,才能斩断纠葛,这在她自己受不了,但为了自保,不能不下辣手。
“阿七!我骗你我天诛地灭!”他先罚个咒,让她知道决非设词推托:“小和尚老早有小尼姑了!”
阿七的脸色大变,眼猜倒还是水汪汪的,不过象含了两泡泪水,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摇摇头说:“我不相信!是哪个?”
“张家的阿珠。”
“哪个张家的阿珠?”
“原来摇船,现在开大经丝行的”
“你在说啥!”阿七打断了他的话,显得十分困惑地,愣了好半天才说:“我还是不相信,摇船老张的女儿,不是胡 老板的人吗?”
“你完全弄错了!人家是把阿珠当女儿看,哪里有啥别的意思?”陈世龙又说,“就是这趟到上海,胡 老板替我定下的亲事。聘礼都送过去,四样首饰,也是胡 老板买的。总在今年年底,就要请大家吃喜酒。”
言之凿凿,不象撒谎,把阿七听得目瞪口呆,背脊上一阵阵发凉,颓然坐倒,只是喃喃地说,“有这种事情?想都想不到的!”
“就是罗!”陈世龙此时如释重负,“就象你跟郁四叔散伙一样,也是想都想不到的。”
“不过”阿七霍地站了起来,仿佛犹不死心,最后还想跟阿珠争夺一番似地,但是力不从心,终于气馁。
“阿七!”陈世龙安慰她说,“人都是缘分。我们缘分不到,没有话说。你也不要难过,象你这样的人,不怕没人要。”他又说:“你的心好,好心自有好报。你请回去吧,我送你回去。”
阿七象斗败了的公鸡似地,垂头不语,慢慢站起身来,脸上浑不似初来时那种芍药带露、艳光逼人的神采,气色灰暗,倒象一下子老了十年。陈世龙瞻念旧情,不能无动于衷,但怜念一生,马上又感到双肩都有沉重的压力,一只肩上是与阿珠偕老的盟约,想到在船上跪在她面前求婚所许下的诺言,一只肩膀上是胡 雪岩的情分,想到他提携爱护,待自己嫡亲的子弟,亦不过如此,自己何能去找这种一沾上便摆不开的麻烦,以致耗神废业,辜负了他的期望?
这样一转念,他的心肠便又硬了。对阿七的神情,视如不见,走出巷,招手喊过一顶小轿来,同时早就拈了块只多不少的碎银子在手里,等轿子抬到,他把碎银子递了过去,交代了阿七的住处,使往旁边一站,意思是等她上轿。
“小和尚!”阿七这样喊了一声,欲言又止,只拿忧郁而惶惑的眼色看着他。
“你回去吧!”陈世龙觉得要有句话,哪怕是敷衍的话,也得说一句,才能叫她上轿,因而顺口又说:“有空我来看你!”
阿七点点头,脸上有着感激的意味,移步从放倒的轿杠上跨了进去,回身倒退着进轿时,又是深深地一瞥,为陈世龙留下来无数幽怨。
这时太陽已经很高了,十月小陽春,陽光明亮,照得人有些目,陈世龙觉得有些晕淘淘,信步踏进一爿小茶店,洗脸喝茶点心,静静坐了一会,脑子才算完全清醒。想想这天该做的事,第一件就是到阿虎灵前一拜,同时把胡 雪岩的话交代了郁四。
于是他取钱托茶博士办来一份素烛清香,往北门郁四的老家走了去。进门就淌眼泪,一路淌到灵前,焚烛上香,拜罢起身,只见阿兰头上簪一朵白花,手扶在一个小丫头的肩上,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
一见了面少不得又是“流泪眼观流眼泪”,阿兰姐一面抹眼泪,一面为陈世龙说阿虎得病的经过。接着又说她父亲晚年丧子,家门如何不幸,然后再谈阿七,指她不安于室,又说阿七日夜吵着要进郁家的门,不但进门,还要做阿虎嫂的婆婆,要给她磕头。
“小和尚,你想想看!这是做不做得到的事情?”阿兰姐说,“明晓得做不列,天天又哭又闹,她打的是什么主意?还不是一想就明白!所以大家都劝爹,放她走路算了,这件事提来鸭屎臭,你见了我爹,不必说起。免得他老人家心里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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