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手临期话别难,山林景物正阑珊,壮怀寂寞客衣单。旅次愁来魂欲断,邮亭宿处铗空弹,独怜长夜苦漫漫。
武行者道:“我送哥哥一程了,却回来。”宋江道:“不须如此。自古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兄弟,你只顾自己前程万里,早早的到了彼处。入夥之后,少戒酒性。如得朝廷招安,你便可撺掇鲁智深、杨志投降了。日后但是去边上一枪一刀,博得个封妻〓子,久后青史上留得一个好铭,也不枉了为人一世。我自百无一能,虽有忠心,不能得进步。兄弟,你如此英雄,决定得做大官。可以记心,听愚兄之言,图个日后相见。”武行者听了,酒店上饮了数盅,还了酒钱。二人出得店来,行到市镇稍头,三岔路口。武行者下了四拜。宋江洒泪,不忍分别。又分付武松道:“兄弟休忘愚兄之言。少戒酒性,保重,保重!”武行者自投西去了。看官牢记话头。武行者自来二龙山,投鲁智深、杨志入夥了,不在话下。且说宋江自别了武松,转身投东,望清风山路上来。于路只忆武行者。又自行了几日,却早远远的望见清风山。看那山时,但见:
八面嵯峨,四围险峻。古怪乔松盘翠盖,杈桠老树挂藤萝。瀑布飞流,寒气逼人毛发冷;巅崖直下,清光射目梦魂惊。涧水时听,樵人斧响;峰峦倒卓,山鸟声哀。麋鹿成群,狐狸结党。穿荆棘往来跳跃,寻野食前后呼号。〓立草坡,一望并无商旅店;行来山〓,周回尽是死尸坑。若非佛祖修行处,定是强人打劫场。 宋江看见前面那座高山,生得古怪,树木稠密,心中欢喜,观之不足。贪走了几程,不曾问的宿头。看看天色晚了。宋江心内惊慌,肚里寻思道:“若是夏月天道,胡乱在林子里歇一夜。却恨又是仲冬天气,风霜正寒,夜间寒冷,难以打熬。倘或走出一个毒虫虎豹来时,如何抵当,却不害了性命。”只顾往东小路里撞将去。约莫走了也是一更时分,心里越慌,看不见地下,〓了一条绊脚索。树林里铜铃响,走出十四五个伏路路小喽〓来,发声喊,把宋江捉翻,一条麻索缚了,夺了朴刀包裹,吹起火把,将宋江解上山来。宋江只得叫苦。却早押到山寨里。宋江在火光下看时,四下里都是木栅,当中一座草厅。厅上放着三把虎皮交椅,后面有百十间草房。小喽〓把宋江捆做粽子相似,将来绑在将来绑在将军柱上。有几个在厅上的小喽〓说:“大王方才睡,且不要去报。等大王酒醒时,却请起来剖这牛子心肝做醒酒汤。我们大家吃块新鲜肉。”宋江被绑在将军柱上,心里寻思道:“我的造物只如此偃蹇!只为杀了一个烟花妇人。变出得如此之苦!谁想这把骨头却落在这里断送了残生性命。”只见小喽〓点起灯烛荧煌,宋江已自冻得身体麻木了,动旦不得,只把眼来四下里张望,低了头叹气。约有二三更天气,只见厅背后走出三五个小喽〓来,叫道:“大王起来了。”便去把厅上灯烛剔得明亮。宋江偷眼看时,见那个出来的大王,头上绾着鹅梨角儿,一条红绢帕裹着,身上披着一领棘红〓丝衲袄,便来坐在当中虎皮交椅上。看那大王时,生得如何?但见:
赤发黄须双眼圆,臂长腰阔气冲天。江湖称做锦毛虎,好汉原来却姓燕。 那个好汉祖贯山东莱州人氏,姓燕名顺,别号锦毛虎。原是贩羊马客人出身。因为消折了本钱,流落在绿林丛内打劫。那燕顺酒醒起来,坐在中间交椅上,问道:“孩儿们那里拿得这个牛子?”小喽〓答道:“孩儿们正在后山伏路,只听得树林里铜铃响,原来这个牛子独自个背些包裹,撞了绳索,一跤绊翻,因此拿得来,献与大王做醒酒汤。”燕顺道:“正好。快去与我请得二位大王来同吃。”小喽〓去不多时,只见厅侧两边,走上两个好汉来。左边一个五短身材,一双光眼。怎生打扮?但见:
驼褐衲袄锦绣补,形貌峥嵘性〓卤。贪财好色最强梁,放火杀人王矮虎。
这个好汉,祖贯两淮人氏,姓王名英。为他五短身材,江湖上叫他做矮脚虎。原是车家出身。为因半路里见财起意,就势劫了客人。事发到官,越狱走了,上清风山,和燕顺占住此山,打家劫舍。右边这个,生的白净面皮,三牙掩口髭须,瘦长膀阔,清秀模样,也裹着顶绛红头巾。怎地结束?但见:
绿衲袄圈金悲翠,锦征袍满缕红云。江湖上基雄好汉,郑天寿白面郎君。
这个好汉,祖贯浙西苏州人氏,姓郑双名天寿。为他生得白净俊俏,人都号他做白面郎君。原是打银为生。因他自小好习枪棒,流落在江湖上。因来清风山过,撞着王矮虎,和他们了五六十合,不分胜败。因此燕顺见他好手段,留在山止,坐了第三把交椅。当下三个头领坐下。王矮虎便道:“孩儿们,正好做醒酒汤。快动手取下这牛子心肝来,造三分醒酒酸辣汤来。”只见一个小喽〓,掇一大铜盆水来,放在宋江面前。又一个小喽〓,卷起袖子,手中明晃晃拿着一把剜心尖刀。那个掇水的小喽〓,便把双手泼起水来,浇那宋江心窝里。原来但凡人心都是热血裹着。把这冷水泼散了热血,取出心肝来时,便脆了好〓。那小喽〓把水直泼到宋江脸上。宋江叹口气道:“可惜宋江死在这里!”燕顺亲耳听得“宋江”两字,便喝住小喽〓道:“且不要泼水。”燕顺问道:“他那厮说什么宋江。”小喽〓答道:“这厮口里说道:‘可惜宋江死在这里!’”燕顺便起身来问道:“兀那汉子,你认得宋江?”宋江道:“只我便是宋江。”燕顺走近根前,又问道:“你是那里的宋江?”宋江答道:“我是济州郓城县做押司的宋江。”燕顺道:“你莫不是山东及时雨宋公明,杀了阎婆惜,逃出在江湖上的宋江么?”宋江道:“你怎得知?我正是宋三郎。”燕顺听罢,吃了一惊,便夺过小喽〓手内尖刀,把麻索都割断了,便把自身上披的棘红〓丝衲袄脱下来,裹在宋江身上,抱在中间虎皮交椅上,唤起王矮虎、郑天寿快下来,三人纳头便拜。宋江滚下来答礼,问道:“三位壮士,何故不杀小人,反行重礼?此意如何?”亦拜在地。那三个好汉,一齐跪下。燕顺道:“弟只要把尖刀剜了自己的眼睛!原来不识好人,一时间见不到处,少问个缘由,争些儿坏了义士。若非天幸,使令仁兄自说出大名来,我等如何得知仔细!小弟在江湖上绿林丛中走了十数年,也只久闻得贤兄仗义疏财、济困扶危的大名。只恨缘分浅薄,不能拜识尊颜。今日天使相会,真乃称心满意。”宋江答道:“量宋江有何德能,教足下如此挂心错爱?”燕顺道:“仁兄礼贤下士,结纳豪杰,名闻寰海,谁不钦敬。梁山泊近来如此兴旺,四海皆闻。曾有人说道,尽出仁兄之赐。不知仁兄独自何来?今却到此?”宋江把这救晁盖一节,杀阎婆惜一节,却投柴进,向孔太公许多时,并今次要往清风寨寻小李广花荣,这几件事,一一备细说了。三个头领大喜。随即取套衣服,与宋江穿了。一面叫杀羊宰马,连夜筵席。当夜直吃到五更。叫小喽〓伏侍宋江歇了。次日辰牌起来,诉说路上许多事务。又说武松如此英雄了得。三个头领拊髀长叹道:“我们无缘!若得他来这时,十分是好。却恨他投那里去了。”话休絮繁。宋江自到清风山,住了五七日。每日好酒好食管待,不在话下。时当腊月初旬。山东人年例,腊日上坟。只见小喽〓山下报上来,说道:“大路上有一乘轿子,七八个人跟着,挑着两个盒子,去坟头化纸。”王矮虎是个好色之徒,见报了,想此轿子必是个妇人,便点起三五十小喽〓,便要下山。宋江、燕顺那里拦当得住。绰了枪刀,敲一棒铜锣,下山去了。宋江、燕顺、郑天寿三人,自在寨中饮酒。那王矮虎去了约有三两个时辰,远探小喽〓报将来,说道:“王头领直赶到半路里,七八个军汉都走了。拿得轿子里抬着的一个妇人。只有一个银香盒,别无物件财帛。”燕顺问道:“那妇人如今抬到那里?”小喽〓道:“王头领已自抬在山后房中去了。”燕顺大笑。宋江道:“原来王英兄弟要贪女色,不是好汉的勾当。”燕顺道:“这个兄弟诸般都肯向前,只是有这些毛病。”宋江道:“二位和我同去劝他。”燕顺、郑天寿,便引了宋江直来到后山王矮虎房中。推开房门,只见王矮虎正搂住那妇人求欢。见了三位人来,慌忙推开那妇人,让三位坐。宋江看那妇人时,但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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