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次,林公已闯然入门。丰颐广颖,须角上翘,作武士装,人极勇剑顾仲英曰:“吾不待通名,此决为王仲英。以面庞与伯凯乃无毫发之异。顾行客必诣坐客,今我转来求面仲英,得毋微悖于礼?”仲英曰:“行李匆促,家兄又造述公帐中议军事。军事秘密,故未敢孟浪参与。且又未得家兄介绍,故趑趄未进,宁敢轻公?”述卿笑曰:“前言戏耳。吾在此盼仲英之来,有同望岁。仲英来自沪上,闻沪上人士将作何举动?”仲英曰:“彼间本为革命党人根据之地,闻先着手,必取军械局。”述卿曰:“得之矣。得此足以资助鄂军。此间统制亦解事,然未敢轻举。明日为二十二日,闻统制公将亲莅镇江,集各军大伸诰诫。然人心之涣久矣,讵区区言论所能挽救?”仲英曰:“吾意将同伯兄一聆俞公大论。”述卿坚订明日小饮于其帐中,匆匆遂别。是夜,仲英与伯凯深谈至漏四下始睡。
明日,俞公至镇,大集将校,演说革命之无济,徒长乱萌,而身家且与之同烬。并令目兵削牍以记,且殷殷与偏裨道寒温。日暮,造述卿饮。酒半,述卿屏人言曰:“武昌事起,而此间人讳言革命,乃愈幽閟。顾大势已成,犹浙潮之入港,虽罗刹之矶,西兴之树,一时咸使淹没,谓钱王三千水犀之弩,其能当耶?此间逻侦四布,军人一举一动,匪不留意,偶有不慎,祸发且不旋踵。吾恐所部畏死而惰,隐中联络诸将,又多购报章,俾所部读之,知天下大势。此吾隐中维持之法。维此间一月不发,则江南一隅不易着手。吴师严密而守旧,余人咸右清廷。然吾观镇军必可效一日之力。特金陵军队如何,则不之知。仲英亦曾识林竹桥乎?”仲英曰:“得非能书善诗之儒将林君治融耶?”述卿曰:“然。吾昨日曾以书问之,至今未得报章也。”明日,竹桥书至,言相见于沪上,述卿曰:“伯凯在镇,决不能行。仲英曷与我赴沪一晤竹桥?”登车时,适相遇。述卿遂问金陵消息。竹桥曰:“武昌四战之地,非得金陵,则武昌决无后援。今吴帅严防所部,动息必加侦察。于是部曲均解体,有潜赴武汉者。惟卒伍中闻黎公举事,亦觉主者绳检过苛,挑之即可动。然须得一良指挥,则大事立成。惟十七协统领孙萌,晓畅军事。苟以善说者导以利害,得此人主军,则金陵唾手得矣。”仲英大韪其说,遂同寓泰安栈。
仲英心念寅谷、伯元,复至泥城桥。乃见寅谷,不见伯元,遂畅谈镇宁军中事。寅谷忽曰:“汝见胡秋光否?”仲英曰:“秋光近状何似?”寅谷曰:“此间有人倡女子北伐队,请秋光署名。秋光但力任红十字,一力调护军士被创者。仲英赴镇后,吾凡三见之。然每见必问仲英,其视若有同戚畹。秋光住三洋径桥小巷中,与其叔母同居。仲英曷往面之?吾有事且出。”仲英遂起别,以车向三洋径桥,果得秋光住处。入门,小竹五六竿。案上胆瓶供白菊十余朵。门开铃动,秋光款款下楼。一见仲英,即握手问:“别后何久无书?”仲英曰:“匆匆数日耳,何言久耶?”秋光微笑。肃客左厢,壁上悬董香光书王建《宫词》八小幅。东壁则文衡山作《枫林秋霭》横幅。西壁则秋光自书斋额,曰:“迟青馆”,娟秀似赵松雪。
秋光令小鬟进茗,即询镇江军队事。仲英曰:“林公老谋壮事,必遂所图。特吴帅为清室贵臣,仓卒不易着手。今能得其部曲中重要人物,饣舌以美利,无难立时反正。惟此间有倡女子北伐之事,究竟如何?”秋光笑曰:“女子之纤弱不胜兵,仲英宁不知者?彼辈平日蛰伏闺中,读七言小说,非言女将平戎,即言得九天玄女秘授,此种谬说,已深陷脑海之中。近稍亲学,又煽于平权之说,思以绵薄之力,追逐中原。男子持正者寡,不能不依阿,贡其谄词。女子焉有远识,遂自以为是。
而浮薄通文者,又争为捉刀作论说,侈张于报纸。张之不已,又时时开会演说。前此界域殊严,不许男客羼入,今则溷淆无别。纵演说不得要领,而男客亦为鼓掌以张大之。近者,中年老女、稚齿孀雌,慕此风尚,亦持不根之论,出而炫人。胡秋光一生微微解事,万不欲自欺以欺人。仲英颇以秋光为狂谬否?”仲英悚然,不能即答。久乃曰:“王雄有万死之言,本不宜发诸唇吻。今蒙女士见重,敢请家世。”
秋光不期泪盈于睫,语不成声,曰:“先大父为金匮人,薄宦没于江右。先君飘泊南康,外家出资为捐得佐罚莅任数年,宦囊余七千金,以剧疾没于建昌。儿金匮无家,而先慈复见背,遂冒为建昌人。韶龄得稍稍读书者,均先君自行指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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