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

作者:温岭闲人

  听到那位老者主动对自己开口,向天亮扭头看着他的背影,心道真是有趣,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沉不住气。
  易祥瑞这时冲着向天亮直使眼色,示意他走到七号桌去。
  稍作犹豫,向天亮站起身來,绕过背对着他的老者,走到他对面的空位边。
  “等等。”
  说话的是老者身边的两个“木头人”之一。
  向天亮站住了。
  一个木头人走到向天亮的身边,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向天亮耸了耸肩,表示不懂木头人的意思。
  “枪。”
  木头人嘴里蹦出了一个字。
  “我的枪。”
  向天亮心里一凛,老者不愧是红墙里出來的人,保镖的眼睛贼亮啊。
  “暂时保管。”
  木头人说话,就几个字。
  “不用了,谢谢。”
  说着,向天亮就要坐下,其实,他只是摆个姿势,根本就沒真想真要坐下。
  木头人倏地伸手,抓向了向天亮藏枪的左腰部。
  向天亮脚不动身动,**一侧,避过了木头人的手掌。
  木头人沒有收回手臂,而是迅速转势,又抓向了向天亮的腰部。
  好快的动作,向天亮心道。
  向天亮不再躲避,左臂抬起,扫向了木头人的手掌。
  木头人也料不到向天亮会强硬反击,而且轻描淡写,随手而出。
  双手相触,向天亮身体一晃,木头人吃亏在招法使用,力道全出,这一触,让他差点跌倒在地。
  不料,另一个木头人身影一闪,已到了向天亮的右侧。
  向天亮的右手出得更快,他也知道,人家这是在考校他,沒什么好客气的,他的右掌平出,直击对方的腋下。
  另一个木头人沒想到向天亮会主动出手,他已到了向天亮身前,躲无可躲,只得伸出一手,硬接了向天亮一掌。
  双掌相抵,啪的一声,那木头人顿时向后退去,退了三步才堪堪停住。
  原來,是向天亮有意显摆,暗暗使出了七成的力道。
  而左边那个木头人,却趁此扑了过來,他还是那么执着,手掌所指,还是向天亮腰间的手枪。
  向天有些恼火,这些家伙就是这种德性,不撞南墙不会回头。
  他沒再出手迎击,而是左肩一耸,左臂已弯了起來。
  转眼之间,向天亮的左手已多了把手枪。
  木头人恢复了木头样,他的身体被自己“定格”,伸出去的左手垂落了下去。
  因为向天亮的枪,已顶在了他的脑门之上。
  “对不起,我的枪是从不上保险的。”向天亮微笑道。
  那位老者这才抬起左手摆了几下。
  两个木头人退回到原处。
  向天亮笑着坐下,向对面那位老者看去。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眼前的这位老者,竟是赫赫有名、德高望重的关老关天月,前党和国家的重要领导人。
  难道,他就是自己的……。
  关天月冲着向天亮微笑颌首,目光里充满了慈祥。
  心照不宣,心领神会,心有灵犀。
  不宜点破,向天亮微微一笑,在关天月对面坐了下來。
  “小同志,來一盘。”
  “老同志,沒人陪你下。”
  “沒人。”
  “您老棋力太高。”
  “不敢。”
  “太差。”
  “不知道。”
  “真想來一盘。”
  “來一盘。”
  “我有几个条件。”
  “说。”
  “我会抽烟。”
  “我也会。”
  “我会边下边说。”
  “可以。”
  “我只下一盘。”
  “足矣。”
  “那么,恭敬不如从命。”
  “谁先。”
  “我先。”
  “为什么。”
  “甘为下手,是为尊重。”
  “请。”
  向天亮欠了欠身,右手食指中指拈起一枚黑子,随手拍在了“天元”之位。
  关天月稍微一怔,这下法,他只听过见过,却沒有遇到过。
  “小同志,金角银边草肚皮啊。”关天亮的白子,占了右上角的“星位”。
  “高者在腹,放眼天下。”向天亮的第二枚黑子,在棋盘中央“大飞”起來。
  关天月微微一笑,白子又占了右下角的“星位”,“布局关键抢要点,切莫贪吃走小棋。”
  向天亮不为所动,仍然在棋盘中央“大飞”,“野路子”的真实面目暴露无遗。
  转眼之间,四枚黑子都落在中央,而关天月的四枚白子,分占了四个角的四个“星位”。
  不料,向天亮的第五枚黑子,去又点在了右上角的“三三”位上。
  关天月忍不住笑了,“小同志,怎么不高者在腹了呢。”
  “老同志,你不是说金角银边草肚皮吗。”
  “噢……你又绕回來了啊。”
  “随机应变,随机应变么。”
  向天亮毫不客气,把四个角全都据为己有。
  “哈哈,果然是野路子啊。”关天月笑道。
  一会儿抢“势”,一会儿占“地”,向天亮的棋下得毫无章法。
  “老同志,您打过仗吗。”
  “打过啊。”
  “真的。”
  “真的。”
  “请问打仗有固定套路吗。”
  “沒有,只有一般规律,和经验教训。”
  “这就对了么,打仗如此,下棋亦然,下棋就是打仗。”
  “哦,这个观点我支持,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你下的棋,似乎不大尊重前人的经验教训。”
  “此话怎讲。”
  “知道棋谚吗。”
  “听说过。”
  “听说过。”
  “对,但我觉得沒多大用处。”
  “不会吧,那可是棋坛无数前辈的经验总结啊。”
  “不见得,以我看呢,有些话简直就是陷井。”
  棋盘上的黑白双方,还真象个战场,向天亮占完能占的边边角角后,一看实地不足,就逮住右上角的一块白棋发动了猛攻,关天月从容应对,很快做完了那块白棋。
  接着,向天亮又挥师左上角,发动了新一轮猛烈的攻势。
  关天亮一边应对,一边笑着说道:“小同志,你的说法我不敢苛同,可否请教一下呢。”
  “沒问題,沒问題。”向天亮又开始大包大揽了。
  “棋谚云,见机夹攻更有味,左右逢源最适宜,这话有什么不对吗。”
  向天亮强词夺理,“见机夹攻,左右逢源,适合政客和投机分子,下棋是打仗,你死我活不该有屑小之为。”
  “逃要关來追要飞,对杀定要算好气。”
  “逃跑非得要关、追击非要用飞吗,墨守成规么,对杀定要算好气,这是基本功,无须多言。”
  “棋精再少要保护,轻子该弃就要弃。”
  “这话有毛病,打仗的时候,怎么能随便牺牲自己的兄弟呢。”
  “压强不要去压弱,声东目的在击西。”
  “柿子要捡软的捏,强的要医压,弱的也可以压,声东是为击西,但为什么就不能出其不意的把声东变为击东呢。”
  “若是胜势莫贪心,稳扎稳打操胜棋。”
  “这诱就更不对了,打仗不能婆婆妈妈,只要掌握了胜势,就要尽快的把胜势转化为胜利。”
  “若是败势别灰心,乘早侵袭找弱棋。”
  “这话也有毛病,败了就是败了,可以东山再起么,再來一次,失败是成功之母啊。”
  “挑起纠纷比智力,力争败局转棋细。”
  “挑起纠纷比不仅仅比智力,更要比实力,官大一级压死人,实力绝对能压倒智力。”
  “敌之要点我要占,常替敌棋多考虑。”
  “这话更不对了,因为敌人也是那么想的。”
  “自己断点常记心,适时护断别忘记。”
  “置之后地而后生,打仗就是冒险,战胜了敌人,自己的弱点也就不复存在。”
  “要是条件勿成熟,切勿乱动等时机。”
  “这是政治,是从社会上得來的,这一句不是棋谚。”
  “敌强欲削宜浅侵,进退有路方为宜。”
  “还是那个道理,敌人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这是一句废话,说了等于沒说。”
  “先活自己再杀敌,一味贪杀反被欺。”
  “这句话就更不能相信了。”
  关天月抬头看着向天亮,“这话哪里不对。”
  “我用事实证明。”
  向天亮拿起一枚黑子,放到了棋盘上,“老同志您看,我从第十七手开始攻你的棋杀你的棋,可谓一味贪杀,而且我有四块棋沒完,但是,现在我杀死了你一条十九个子的大龙,我的棋全部都活了,因此,您说的这句话,先活自己再杀敌,一味贪杀反被欺,就和这盘棋格格不入。”
  “噢……”关天月看着棋盘,果然如此,自己左上角的十九个子,已经毫无生路,“哈哈……我输了,我输了。”
  “老同志,承让,承让。”向天亮抱拳作揖,一本正经。
  关天月眯起双眼瞧着向天亮,“小同志,你的棋下得不错,尤其是中盘,堪称力量强大。”
  “老同志,您老喽。”向天亮更不客气了。
  关天月毫不在意,“哈哈……长江后浪推前浪,自然规律,自然规律嘛。”
  向天亮也看着关天月,“老同志,您看着有点眼熟啊。”
  “是吗。”关天月笑了。
  “当官的。”向天亮问。
  关天月点头,“算是吧。”
  “算是。”向天亮摇头以示不解。
  关天月微笑,“曾经是。”
  向天亮低声道:“一看就是当过大官的人。”
  “哦,何以见得。”关天月问道。
  看了看两个木头人,向天亮笑道:“离休了的部长,也沒有配备两个保镖的资格,您一定比我老师的级别高不少。”
  点了点头,稍作沉默,关天月又看着向天亮问道:
  “你,真的不认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