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完了一番话,知道他走了,方才绕出来,仍旧到书房里去。
继之已经送客回进来了。一面脱
一衣服,一面对我说道:“你这个人好没正经!怎么就躲在窗户外头,听人家说话?”我道:“这里面看得见么,怎么知道是 我?”继之道:“面目虽是看不见,一个黑影子是看见的,除了你还有谁!”我问道:“你们为甚么在花厅上不行礼,却跑到书房里行礼起来呢?”继之道:“我哪 里知道他!他跨进了门阆儿,就爬在地下磕头。”我道:“大哥这般回绝了他,他的功名只怕还不保呢。”继之道:“如果办得好,只作为欠债办法,不过还了钱就 没事了;但是原告呈子上是告他棍骗呢。这件事看着罢了。”我道:“他不说是他兄弟的事么?还说只有万把银子呢。”继之道:“可不是吗。这种饰词,不知要哄 哪个。他还说这件事肯拿出一万、八千来斡旋,我当时就想驳他,后来想犯不着,所以顿住了口。”我道:“怎么驳他呢?”继之道:“他说是他兄弟的事,不过万 把银子,这会又肯拿出一万、八千来斡旋这件事。有了一万或八千,我想万把银子的老债,差不多也可以将就了结的了,又何必另外斡旋呢?”
正在说话间,忽家人来报说:“老太太到了,在船上还没有起岸。”继之忙叫备轿子,亲自去接。又叫我先回公馆里去知照,我就先回去了。到了下午,继之陪 着他老太太来了。继之夫人迎出去,我也上前见礼。这位老太太,是我从小见过的。当下见过礼之后,那老太太道:“几年不看见,你也长得这么高大了!你今年几 岁呀?”我道:“十六岁了。”老太太道:“大哥往常总说你聪明得很,将来不可限量的,因此我也时常记挂着你。自从你大哥进京之后,你总没有到我家去。你进 了学没有呀?”我说:“没有,我的工夫还够不上呢。况且这件事,我看得很淡,这也是各人的脾气。”老太太道:“你虽然看得淡,可知**并不看得淡呢。这 回你带了信回去,我才知道你老太爷过了。怎么那时候不给我们一个讣闻?这会我回信也给你带来了,回来行李到了,我检出来给你。”我谢过了,仍到书房里去, 写了几封继之的应酬信。
吃过晚饭,只见一个丫头,提着一个包裹,拿着一封信交给我。我接来看时,正是我母亲的回信。不知怎么着,拿着这封信,还没有拆开看,那眼泪不知从哪里 来的,扑簌簌的落个不了。展开看时,不过说银子已经收到,在外要小心保重身体的话。又寄了几件衣服来,打开包裹看时,一件件的都是我慈母手中线。不觉又加 上一层感触。这一
一夜,继之陪着他老太太,并不曾到书房里来。我独自一人,越觉得烦闷,睡在床上,翻来复去,只睡不着。想到继之此时,在里面叙天伦之乐,自 己越发难过。坐起来要写封家信,又没有得着我伯父的实信,这回总不能再含含混混的了,因此又搁下了笔。顺手取过一叠新闻纸来,这是上海寄来的。上海此时, 只有两种新闻纸:一种是《申报》,一种是《字林沪报》。在南京要看,是要隔几天才寄得到的。此时正是法兰西在安南开仗的时候。我取过来,先理顺了日子,再 看了几段军报,总没有甚么确实消息。只因报上各条新闻,总脱不了“传闻”、“或谓”、“据说”、“确否容再探寻”等字样,就是看了他,也犹如听了一句谣言 一般。看到后幅,却刊上许多词章。这词章之中,艳体诗又占了一大半。再看那署的款,却都是连篇累牍,犹如徽号一般的别号,而且还要连表字、姓名一齐写上 去,竟有二十多个字一个名字的。再看那词章,却又没有甚么惊人之句。而且艳体诗当中,还有许多轻薄句子,如《咏绣鞋》有句云,“者番看得浑真切,胡蝶当头 茉莉边”,又《书所见》云,“料来不少芸香气,可惜狂生在上风”之类,不知他怎么都选在报纸上面。据我看来,这等要算是诲婬*之作呢。
因看了他,触
一动了诗兴,要作一两首思亲诗。又想就这么作思亲诗,未免率直,断不能有好句。古人作诗,本来有个比体,我何妨借件别事,也作个比体诗呢。因想此时国家用兵,出戍的人必多。出戍的人多了,戍妇自然也多。因作了三章《戍妇词》道:
喔喔篱外鸡,悠悠河畔碪。鸡声惊妾梦,碪声碎妾心。妾心欲碎未尽碎,可怜落尽思君泪!妾心碎尽妾悲伤,游子天涯道阻长。道阻长,君不归,年年依旧寄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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