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

作者:查尔斯·狄更斯

  皮果提一提出请求,我就决定留下,等到那可怜的车夫作了他最后的一次布兰德斯通旅行再走。很久以前,她用自己的积蓄在我们那老墓地里,在挨近她那“可爱的女孩”(她永远这么称呼我母亲)的坟墓边就购置了一小块地,以备他们两口子今后做安葬之用。
  陪伴皮果提,尽我可能为她做我能做的——虽然我能做的很少——我感到非常满足。至今想起来,我仍为我能那样做而高兴。不过,我恐怕在负责保管巴吉斯先生的遗嘱时,在解释其内容时,我更有一种出自个人和职业性的无上满足感。
  提出在那箱子里找遗嘱的有功之人,应该说是我。经过一番搜寻后,遗嘱被从箱里一只马鼻套的底部找了出来。套里除了干草,还有一个带着链子和挂饰的旧金表,这金表巴吉斯先生只在婚礼举行那天戴过,在那之前和之后就再没人见过了;一个腿状的白银装烟盒,一只里面塞满了小杯小碟的假柠檬,(我猜这玩艺是我小时候巴吉斯先生买了打算给我的,后来他又舍不得了),一块和半块的几尼合起来共有八十七块半;二百一十镑崭新的钞票;一些英国银行的证券;一片旧马蹄铁;一个假先令;一块樟脑;一个蚌壳。那个蚌壳被打磨得很光,内壁闪着虹彩,因此我断定巴吉斯先生对珍珠曾略知一二,但并未形成明确的见解。
  多年来,巴吉斯先生每天旅行中都带着这只箱子。为了遮人眼目,他编了一篇谎话,声称这箱子是“黑孩子先生的”,是“留在巴吉斯处待取”的等;他把这谎话还工工整整地写在箱盖上,现在那字迹已几乎看不清了。
  我还发现,这些年来他积蓄得颇有成绩。他的现款几乎有三千镑,其中一千镑的利息是留给皮果提先生做养老金的;皮果提先生死后,其本金由皮果提、小爱米丽和我平分,或由我们中间后死者来分。他把其它所有的遗产都交皮果提继承,并指定皮果提为他的财产继承人和按他遗嘱处理财产的唯一执行人。
  在各种有关的仪式中我读这些文件,并向有关的人不厌其烦地解释某些条款,我觉得在这种场合下我真是一个代诉人了。我开始想,博士院比我所想象的有价值些了。我煞有介事地研究考证那遗嘱,宣布那遗嘱完全合法,并在边白上用铅笔做个记号什么的,我觉得我自己知道这么多真是有点奇妙。
  在葬礼前的一个星期里,我就干这奥妙无穷的事,清理皮果提所继承的全部财产,把一些事务安排得有序,并在每件事上都做她的代表和顾问。这使我们大家都高兴。在那段时间里,我没看见过小爱米丽,但人们告诉我,说两个星期后她就要举行简单的婚礼了。
  我并没有正式出席葬礼,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我的意思是,我没穿黑外套,也没拿驱鸟幡。一清早,我就先走到了布兰德斯通。巴吉斯先生的遗体只有皮果提和皮果提先生二人伴送到那里,但在这之前我就到了墓场。从我的小窗里,那个疯男人往外张望,齐力普先生的那个小毛头在保姆的肩头晃着那沉甸甸的大脑袋。并瞪着那突出的眼睛看牧师;欧默先生在后面喘着气;那儿就再没别的人了,安安静静的。一切结束后,我们在墓场中散了一个小时的步,在我母亲坟前的树上摘下一些新叶。
  现在,我感到一种恐怖。在远远的市镇上空挂着一片乌云。我孤零零地回镇上,越走近它越害怕。想到在那个难忘的夜晚所发生的事,想到我往下写就一定会再次出现的那事,我真受不了。
  我叙述这件事也不可能使它更糟了。如果我停下我最不愿记叙这事的手,也不可能使它好一点。事已发生了。无法消除它,也无法改变它。
  我的老保姆和我第二天去伦敦,办理有关遗嘱的事。那一天,小爱米丽就在欧默先生家度过。那天夜晚,我们都要在那老船屋聚齐。汉姆将按往常的时间去接爱米丽。我会从从容容走到那儿,届时那两兄妹会像来时那样回到家里,好在日落时分在火炉边等我们。
  我在古时候的理发师和洛德里克·兰顿带着行囊休息过的侧门边①和他们分手,但我并没有直接回去,却在通向罗斯托夫特的大路上走了一小段路。然后我才转过身来,回头朝雅茅斯走。在距我先前说到过的渡口一两里之地有家干净的酒店,我在那里吃饭;那一天就是这么过的。我到雅茅斯时已是晚上了。那时,雨下得很大,气候恶劣,但是云层后仍有月光,所以并不很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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