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克先生正如我先说过的是气色红润,头发灰白。关于他,除了前面所说的以外,他的头还特别怪地垂着,但这并非因年龄才如此,他那样垂着头使我想到克里克尔先生的一个学生挨打后的样子;他的灰眼睛大而凸起,并且水汪汪地亮得特别,加上他那心不在焉的神态,还有他对我姨奶奶的服从,以及听到姨奶奶的称赞时他那孩子样的高兴劲,这都使我怀疑他有点疯疯颠颠的。可是,如果他真是疯疯颠颠的,那他又怎么到这里的呢,这我可一点儿也想不通。他的穿着和别的普通男子一样,穿着很宽松的灰色晨装,白长裤;表放在裤口袋里,钱放在上衣口袋里。他还把钱晃得哗拉拉响,就像炫耀自己有钱一样。
珍妮是个健美的年轻女子,很好看,大约有十九或二十岁,像是一幅整洁至极的图画。虽然当时我尚未作*的观察,但我在这里可以把我后来得到的看法提一提,那就是:她是我姨奶奶的一串学员之一,我姨奶奶一心专教她们和男人疏远,而她们通常都通过嫁面包师来表示她们绝不与男人来往的决心。
那个房间就像珍妮或我姨奶奶一样整洁。就在刚才我放下笔回忆那房间时,带着花香的海风又吹进来了;我还又看见擦得铮亮的老式家具,弧形窗里绿扇子附近我姨奶奶的那把凛然的大椅子和桌子,粗毛地毯,壶架,两只金丝雀,古磁器,装满干玫瑰叶的酒罐,放置各种器皿的高橱架,还有和这一切极不协调的——脏兮兮躺在沙发上打量这一切的我。
珍妮去烧洗澡水了。突然,我姨奶奶被吓得不能动弹,好不吃力才叫了出来道:“珍妮!驴呀!”我也被她这样子吓住了。
一听她这叫声,珍妮忙冲下楼,好像这房子起了火一样。珍妮一下蹦到房前一块草地上,把那斗胆闯到草地上的驮着女人的两头驴赶跑了;我姨奶奶从屋里冲到外面,抓住另一头驮着一个孩子的驴的勒绳,把它拽出这片圣地,然后给那赶驴的倒楣顽婆一记耳光,因为她居然敢亵渎那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
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姨奶奶对那块草地有什么合法特权;但她自认为是有的,是否合法对她都一样。她一生都认为让驴从那块圣洁的地皮上走过是犯罪,应受严厉惩罚。不管她在做什么,也不管她所参加的谈话对她多么有趣,只要一头驴子出现就会改变她的想法,使她马上冲到那里去。在一些秘密的地方藏着水瓶和喷壶,准备被用来喷洒来犯的小伙子们身上;门后还藏有棍棒;反击随时都发生,战争不断进行。也许,在赶驴的少年们看来,这又刺激又有趣;也许驴中较聪明者亦明白个中奥妙,怀着与生俱来的执拗,偏爱从那儿走过。我只知道,在洗澡水烧好现有三次警情,最后那次也最严重,我看到姨奶奶和一个红头发的十五岁的少年交战,在他还没**清头脑前,他的红头发就被我姨奶奶拽住了并被抓着向她门上撞。这些插曲使我觉得特滑稽好笑,因为当时她正用一把汤匙喂我汤(她坚信我处于十分饥饿的状态中,开始进补只能一点点地进行),当我刚张开嘴等汤匙时,她却把匙子放回盆里,大叫“珍妮!驴呀!”并冲去进攻了。
洗澡实是很大的享受。我开始感到因曾睡在野地而四肢**,而我又那么疲乏虚弱,几乎无法让眼连续睁开五分钟。我洗澡了后,她们——姨奶奶和珍妮——给我穿上本是狄克先生的衬衣和裤子,又用两或三条披巾把我裹上。我像一捆什么呢,我也说不上,但我觉得是热哄哄的一捆。我觉得很乏,极想睡,很快就又倒到沙发上睡着了。
也许是久已在我脑中出现的幻想使我做了那么个梦。我醒来还觉得是那么回事——姨奶奶曾来过,向我俯下,把我的头发从我脸上轻轻*开,把我的头摆得更舒服些,然后站在那里看着我。我耳边似乎响过“可爱的小人”或“可怜的小人”这类话;可我醒来时,却实实在在找不出任何证明可让我相信那些话乃出自姨奶奶之口,她当时正坐在弧形窗前那可以转来转去的绿扇子后看大海呢。
我醒后不久,大家就一起吃烤鸡和布丁。我坐在桌旁,有点像只被绑住翅膀的鸟一样艰难地运动我的双臂。不过,是姨奶奶把我给捆成这样的,我也就对此不便有什么抱怨了。我一直急于想知道她要把我怎么处置,可她吃着饭,一言不发,只偶或看看坐在对面的我,并说句“天哪!”这丝毫不能使我的不安减轻半分。
桌布撤去后,摆上来的是种葡萄酒,我也喝了一杯那酒。姨奶奶又把狄克先生请来和我们坐在一起。姨奶奶请狄克先生听我的故事,他就尽可能装出很明白事理的模样。在姨奶奶一连串的问题下,我的故事被引了出来。我讲述时,她不住朝狄克先生看,如果他不这么做,我想他准会睡着。每当他微笑时,我姨奶奶就皱眉头,这下又把他的微笑给挡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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