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

作者:维克多·雨果

  这是最后一次了。这最后的微光一过,就出现了完全的熄灭。不再有亲近的表示,见面问好时不再接吻,不再听到“父亲”这个非常温暖的称呼了!是他,按照自己的要求和自己计划好的,接连把自己的一切幸福赶走;他受的苦难是在一天之内先是整个地失去珂赛特,后来还得一点一点地失去她。
  眼睛已经对地窖里的光线习惯了。总之,每天见珂赛特一面,他已感到满足。他的生活都集中在这一刻里。他坐在她身旁,静静地望着她,或者和她谈谈过去的那些年,她的童年时期,她在修女院的情景和她那时的小朋友。
  有一天下午——在四月初,天气已经暖了,但还有点凉意,正是阳光明媚的时刻,马吕斯和珂赛特窗外的花园已经苏醒,山楂花即将开放,一排紫罗兰艳丽得象宝石,在老墙上开放,粉红的狼嘴花在石缝里张着大口,小白菊和金毛莨可爱地出现在绿草丛中,今年的白蝴蝶也初次露面。风,这个天长地久的喜事吹鼓手,在树林中开始演奏晨曦的大交响乐,老诗人则称之为新春。马吕斯向珂赛特说:“我们说过要去看看我们卜吕梅街的花园,这就去吧,别成为忘恩负义的人。”于是他俩就去了,好象两只燕子飞向春天一样。他们感到这卜吕梅街的花园好象他们的黎明。他们已在生活里留下了某种类似爱情的春天的东西。卜吕梅街的房子原有租赁契约,现在还属于珂赛特。他们到那个花园和房屋里去。他们又在那儿聚首,并在那里忘记了一切。晚上,在惯常的时刻,冉阿让来到受难修女街。“夫人和先生一同出去了,还没有回来。”巴斯克向他说。他静坐等了一小时,珂赛特还没有回来。他低下头就走了。珂赛特对这次重访“他们的花园”心醉神迷,并且为“整整一天生活在她的过去”而非常快乐,第二天她除了这件事之外没谈过别的,她没有注意到她没有见到冉阿让。
  “你们是怎么去的?”冉阿让问她。
  “走去的。”
  “回来呢?”
  “坐街车。”
  近来,冉阿让注意到年轻的夫妇在节俭过日子,他为此感到烦恼。节俭是马吕斯严格遵守的,而这个词对冉阿让则完全有它的意义。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为什么你们不自备一辆车呢?一辆漂亮的轿式马车一个月只花五百法郎,你们是富裕的。”
  “我不知道。”珂赛特回答。
  “就拿杜桑来说吧,”冉阿让说,“她走了,您也不添个人,为什么?”
  “有妮珂莱特就够了。”
  “您应该有一个收拾房间的女仆呀。”
  “我不是有马吕斯吗?”
  “你们应该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仆人,一辆马车和戏院里的包厢,对您来说没有一样东西会太过分的。为什么不利用你们的财富?财富是增添幸福的呀!”
  珂赛特不作声。
  冉阿让来访的时间并没有缩短,恰好相反,如果心在向下滑,就不会在坡上停住。
  当冉阿让想延长他的访问而使人忘却时间时,他就称赞马吕斯;他觉得他是美男子,高贵、勇敢、有智慧、有口才、心地好。珂赛特更加以补充。冉阿让重又开始赞颂,简直说不完。马吕斯,这个名字的涵义是无穷无尽的,六个字母拼成的名字包含好几本书的内容。这样冉阿让就能多待一会儿。看到珂赛特在他身旁忘记一切,这对他是何等的温暖!这是他伤口的敷料。好几次巴斯克一连通知两遍:“吉诺曼先生叫我提醒男爵夫人,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在这些日子里,冉阿让就心事重重地回家去。
  马吕斯曾想到把他比作蝶蛹,难道其中有着真实的一面?
  冉阿让难道是个蝶蛹,它坚持不懈地来看望他的蝴蝶?
  有一天他比往常还待得久一点。第二天他注意到火炉里没有生火。“咦!”他在想,“没有火了。”他自己又这样解释:“很简单,已经到了四月。冷天已经过去了!”
  “上帝!这里真冷!”珂赛特进来时喊着。
  “不冷嘛!”冉阿让说。
  “那么是您叫巴斯克不要生火的?”
  “是的,我们快到五月了。”
  “但我们到六月还要生火。在这地窖里,全年都得生火。”
  “我认为不要火了。”
  “这又是您的怪主意!”珂赛特说。
  第二天,火又生起了。但那两把扶手椅摆到门口去了。
  “这是什么意思?”冉阿让思忖着。
  他去把椅子搬过来放在火炉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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