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

作者:维克多·雨果

  这时伽弗洛什遇到一件意外的事。
  伽弗洛什在认认真真砸烂了麦茬街的那盏路灯以后,他转向了老奥德烈特街,没有遇见一只“老猫”,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可以把他能唱的歌曲尽情地全部唱起来。他的脚步,远没有被歌子拉慢,反而加快了。他顺着那些睡着了或是吓坏了的房子,一路散播着这种有煽动性的歌词:
  小鸟们在树林子里骂,
  说阿达拉昨天
  跟着个俄国佬走了。
  这是美丽姑娘走的路,
  咙啦。
  我的朋友比埃罗,你的闲话多,
  因为那天小米拉
  敲着她的玻璃窗子,又叫了我。
  这是美丽姑娘走的路,
  咙啦。
  **人,多么乖,
  她们的毒坑了我,
  又要害奥菲拉①先生迷心窍。
  这是美丽姑娘走的路,
  咙啦。
  我**神,她打情骂俏,
  我爱阿涅斯,我爱巴美拉,
  莉丝要对我玩火,把她自己烧毁了。
  这是美丽姑娘走的路,
  咙啦。
  从前,我见了苏珊特
  和泽以拉的遮头巾,
  我的灵魂和它们的皱褶混在一起了。
  这是美丽姑娘走的路,
  咙啦。
  爱神,当你在你发光的阴影里,
  戴上罗拉玫瑰花,
  我堕地狱也愿意。
  这是美丽姑娘走的路,
  咙啦。
  让娜你对着镜子穿衣裳!
  我的心有一天飞跑了,
  我想是让娜把它收起了。
  这是美丽姑娘走的路,
  咙啦。
  晚上跳完四人舞走出来,
  我把斯代拉指给星星看,
  并对星星说,你们看看她。
  这是美丽姑娘走的路,
  咙啦。
  ①奥菲拉(MathieuOrfila,1787—1853),巴黎医科学校的化学教授和毒物学家。
  伽弗洛什一面唱,一面还做着丰富多采的表演。姿态是叠句的支点。他的脸有着千变万化、层出不穷的脸谱,在大风里飞扬的破被单上的窟窿眼儿也比不上他那张脸的滑稽突兀、变幻莫测。可惜他只是一个人,并且是在黑夜里,没人看见,有人也看不见。这是被埋没了的财富。
  他突然一下停住不唱了。
  “把浪漫曲暂停一下。”他说。
  他那双猫眼睛发现在一扇大车门的门洞里有一幅所谓的构图,也就是说,一幅人物画:物是一辆手推小车,人是一个睡在车子里的奥弗涅人。
  那小车的车杆着地,奥弗涅人的头靠着车箱的边。他的身体蜷曲在斜着的车板上,两只脚垂到地上。
  伽弗洛什富有经验,一眼看出那人喝醉了。
  那是一个在那一带推送货物的工人,他喝得太多,也睡得太死。
  “是这样,”伽弗洛什想道,“夏天的夜晚,大有好处。这奥弗涅人在他的小车里睡着了。让我来把这车子送给共和国,把奥弗涅人留给王朝。”
  他心里一亮,有了个闪光的主张。他想道:
  “这辆小车,把它放在我们的街垒上,那才好呢。”
  那奥弗涅人正在打鼾。
  伽弗洛什轻轻地从后面拖动那小车,又从前面,就是说,抓着他的脚,拖动那奥弗涅人,一分钟过后,奥弗涅人便安安逸逸地直躺在地上。
  小车没有挂碍了。
  伽弗洛什已习惯于处处预防不测,因而他身上什么都有。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破纸和一小段从一个木工那里**来的红铅笔。
  他写道:
  法兰西共和国
  收到你的小车一辆
  他还签上自己的名字:“伽弗洛什。”
  写完以后,他把这张纸塞进仍在打鼾的奥弗涅人的灯芯绒背心的袋子里,两手抓住车杆,推起小车,朝着菜市场的方向飞跑走了,把那辆欢腾得意的小车一路上推得咯登咯登震天价响。
  他这样干是危险的。在王家印刷局有个哨所。伽弗洛什没有想到,那哨所是由郊区的国民自卫军驻守的。那一班的人已经有些被惊醒了,好几个人的头已从行军床上抬起来。连续两盏路灯被砸烂,加上那一阵怪吼怪叫的歌声,这已足够了,那几条街上的人原是胆小怕事的,太阳落山便想睡,老早便用盖子罩上蜡烛。一个钟头以来,这野孩象个玻璃瓶里的苍蝇似的,在这一带闹得天翻地覆。郊区的那个班长已经注意了。他在等着。他是个小心谨慎的人。
  那辆小车的狂奔乱滚使班长忍无可忍,不能再等了,他决定出去巡查。
  “他们是一大伙人!”他说,“我得慢慢儿上。”
  很明显,那条无政府主义七头蛇已经钻出笼子,在那一带兴妖作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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