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陂泽间的某些涉禽是会有那种形象的。
假使有人留意,望穿那片迷雾,便会看到在他眼前不远,在尼维尔路转向从圣约翰山去布兰拉勒的那条路旁的一栋破屋后面,正停着,可以这么说,正躲着一辆小杂货车,车篷是柳条编的,涂了柏油,驾着一匹驽马,它饿到戴着勒口吃荨麻,车子里有个女人坐在一些箱匣包袱上面。也许那辆车和那忽来忽往的人有些关系。
夜色明静。天空无片云。血染沙场并不影响月色的皎洁,正所谓昊天不吊。原隔间,有些树枝已被炮弹折断,却不曾落地,仍旧连皮挂在树上,在晚风中微微动荡。一阵弱如鼻息的气流拂着野草。野草瑟缩,有如灵魂归去。
英军营幕前,夜巡军士来往逡巡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隐约可辨。
乌古蒙和圣拉埃,一在西,一在东,都还在燃烧,在那两篷烈火之间,远处的高坡上,英军营帐中的灯火连成一个大半圆形,好象一串解下了的红宝石项圈,两端各缀一块彩色水晶。
我们已经谈过奥安凹路的惨祸。那么多忠勇的人竟会死得那么惨,想来真令人心惊。
假使世间有桩可骇的事,比做梦还更现实的事,那一定是:活着,看见太阳,身强力壮,健康而温暖,能够开怀狂笑,向自己前面的光荣奔去,辉煌灿烂的光荣,觉得自己胸中有呼吸着的肺,跳动的心,明辨是非的意志,能够谈论,思想,希望,恋爱,有母亲,有爱妻,有儿女,有光明,可是陡然一下,在一声号叫里落在坑里,跌着。滚着,压着,被压着,看见麦穗、花、叶和枝,却抓不住,觉得自己的刀已经失去作用,下面是人,上面是马,徒劳挣扎,眼前一片黑,觉得自己是在马蹄的蹴踏之下,骨头折断了,眼珠突出了,疯狂地咬着马蹄铁,气塞了,号着,奋力辗转,被压在那下面,心里在想:“刚才我还是一个活人!”
在那场伤心惨目的灾难暴发的地方,现在连一点声息也没有了。那条凹路的两壁间已填满了马和骑士,层层叠叠,颠倒纵横,错杂骇人心魄。两旁已没有斜壁了。死人死马把那条路填得和旷野一样高,和路边一般平,正象一升量得满满的粟米。上层是一堆尸体,底下是一条血河,那条路在一八一五年六月十八日夜间的情形便是如此。血一直流到尼维尔路,并在砍来拦阻道路的那堆树木前面积成一个大血泊,直到现在,那地方还受人凭吊。我们记得,铁骑军遇险的地方是在对面,近热纳普路那一带。尸层的厚薄和凹路的深浅成正比。靠中间那段路平坑浅的地方,也就是德洛尔部越过的地方,尸层渐薄了。
我们刚才向读者约略谈到的那个夜间行窃的人,正是向那地段走去。他嗅着那条广阔的墓地。他东张西望。他检阅的是一种说不清的令人多么厌恶的死人的队伍。他踏着血泊往前走。
他突然停下。
在他前面相隔几步的地方,在那凹路里尸山的尽头,有一只手在月光下的那堆人马中伸出来。
那只手的指头上有一个明晃晃的东西,是个金戒指。
那人弯下腰去,蹲了一会儿,到他重行立起时,那只手上已没有戒指了。
他并没有真正立起来,他那形态好象一只惊弓的野兽,背朝着死人堆,眼睛望着远处,跪着,上身全部支在两只着地的食指上,头伸出凹路边,向外望。豺狗的四个爪子对某种行动是适合的。
随后,打定了主意,他才立起来。
正在那时,他大吃一惊,他觉得有人从后面拖住他。
他转过去看,正是那只原来张开的手,现已合拢,抓住了他的衣边。
诚实的人一定受惊不小,这一个却笑了起来。
“啐,”他说,“幸好是个死人!我宁肯碰见鬼也不愿碰见宪兵。”
他正说着,那只手气力已尽便丢开了他。死人的气力是有限的。
“怪事!”那贼又说,“这死人是活的吗?让我来看看。”
他重新弯下腰去,搜着那人堆,把碍手脚的东西掀开,抓着那只手,把住他的胳膊,搬出头,拖出**,过一会儿,他把一个断了气的人,至少也是一个失了知觉的人,拖到凹路的黑影里去了。那是铁骑军的一个军官,并且是一个等级颇高的军官,一条很宽的金肩章从铁甲里露出来,那军官已经丢了铁盔。他脸上血迹模糊,有一长条刀砍的伤口,此外,他不象有什么折断了的肢体,并且侥幸得很,假使此地也可能有侥幸的话,有些尸体在他上面交叉构成一个空隙,因而他没有受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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