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
“最好是这样,老实人说老实话,我来修您的轮子,您等到明天再走。”
“明天太迟了。”
“圣母!”
“此地没有去阿拉斯的邮车吗?它在什么时候走过?”
“今晚。那两辆箱车,一上一下,都走夜路。”
“怎么!您非得有一天工夫才能修好那轮子吗?”
“一天,并且是整整的一天!”
“用两个工人呢?”
“用十个也不成!”
“如果我们用绳子把那两条轮辐绑起来呢?”
“绑轮辐,可以,绑轮毂,不行。并且轮箍也坏了。”
“城里有出租车子的人吗?”
“没有。”
“另外还有车匠吗?”
那马夫和车匠师父同时摇着头答道:
“没有。”
他感到一种极大的快乐。
上天从中布置,那是显然的了。折断车轮,使他中途停顿,那正是天意。他对这初次的昭示,还不折服,他刚才已竭尽全力想找出继续前进的可能性,他已忠诚地、细心地想尽了一切方法,他在时令、劳顿、费用面前都没有退缩,他没有丝毫可谴责自己的地方。假使他不再走远,那已不关他的事。那已不是他的过失,不是他的良心问题,而是天意。
他吐了一口气。自从沙威访问以后,他第一次舒畅地、长长地吐了口气。他仿佛觉得,二十个钟头以来紧握着他心的那只铁手刚才已经松下来了。
他仿佛觉得现在上帝是袒护他的了,并且表明了旨意。
他向自己说他已尽了他的全力,现在只好心安理得地转身回去。
假使他和那车匠的谈话是在客栈中的一间屋子里进行而没有旁人在场,没有旁人听到他们的谈话,事情也许会就此停顿下来,我们将要读到的那些波折也就无从谈起了,但是那次谈话是在街上进行的。街上的交接总免不了要引来一些围着看热闹的观众,随时随地都有那种专门爱看热闹的人。当他在问那车匠时,有些来往过路的人便在他们周围停了下来。其中有个年轻孩子,当时也没人注意他,他听了几分钟以后离开那群人跑了。
这位赶路人在经过了我们刚才所说的那些思想活动以后,正打算原路踅回头,那孩子回来了。还有一个老妇人跟着他。
“先生,”老妇人说,“我的孩子告诉我,说您想租一辆车子。”
出自那孩子带来的老妇人口中的这句简单的话,立刻使他汗流浃背。他仿佛看见那只已经放了他的手又出现在他背后的黑影里,准备再抓住他。
他回答:
“是的,好妈妈,我要找一辆出租的车子。”
他又连忙加上一句:
“不过这地方没有车子。”
“有。”那妇人说。
“哪儿会有?”车匠问。
“在我家里。”老妇人回答。
他吃了一惊。那只讨命的手又抓住他了。
老妇人在一个车棚下确有一辆柳条车。车匠和那客栈里的用人,看见自己的买卖做不成,大不高兴,岔着说些诸如此类的话:
“那是辆吓坏人的破车”,“它是直接安在轴上的”,“那些坐板的确是用些皮带子挂在车子里面的”,“里面漏水”,“轮子都锈了,并且都因潮湿锈坏了”,“它不见得能比这辆小车走得更远”,“一辆真正的破车!”,“这位先生如果去坐那种车子,才上当呢”。
那些话全是事实,但是那辆破车,那辆朽车,那东西,无论如何,总能在它的两只轮子上面滚动,并且能滚到阿拉斯。
他付了她要的租金,把那辆小车留在车匠家里,让他去修,约定回头再来取,把那匹白马套在车上,上了车,又走上他已走了一早晨的那条路。
当那车子开始起动时,他心里承认,刚才他想到他不用再到他要去的那地方,那一刻工夫是多么的轻松愉快。他气愤愤地检查那种愉快心情,觉得有些荒谬。向后退转,为什么要愉快呢?无论如何,他走不走都有自由。谁也没有强迫他。
况且他决不会碰到他不想碰到的事。
他正走出爱司丹,有个人的声音在对他喊叫:“停!停!”他用一种敏捷的动作停了车,在那动作里似乎又有一种急躁紧张、类似希望的意味。
是那老妇人的孩子。
“先生,”他说,“是我替您找来这辆车子的。”
“那又怎么样呢?”
“您什么也还没有给我。”
无处不施舍。并且那样乐于施舍的他,这时却觉得那种奢望是逾分的,并且是丑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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