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从我妻子那里听到你的消息,”谢尔普霍夫斯科伊说。“我很高兴你时常看到她。”
“她和瓦里娅很要好,她们是彼得堡我乐于会见的唯一的女人,”弗龙斯基微笑着回答。他微笑是因为他预见到谈话趋向的题目,而他是喜欢那个题目的。
“唯一的,”谢尔普霍夫斯科伊带着微笑反问。
“是的,我听到你的消息,可不单是从你夫人那里,”弗龙斯基说,用脸上的严峻表情阻止对方的暗示。“我听到你的成功非常高兴,但一点也不惊奇。我期望的还要大呢。”
谢尔普霍夫斯科伊微微一笑。显然,弗龙斯基对他这种看法使他很高兴,他不觉得有掩饰这种心情的必要。
“相反,我原来期望的还要小呢——我坦白地承认。但是我高兴,非常高兴。我是有野心的,这是我的缺点,我承认这一点。”
“要是你没有成功的话,你大概不会承认这一点的。”弗龙斯基说。
“我不这样想,”谢尔普霍夫斯科伊说,又微笑了。“我倒不是说没有成功就不值得活下去,只觉得那会很沉闷罢了。自然我也许错了,但是我感觉得我在我所选定的活动圈内有些才能,而且任何权力只要落到我手里,总比落到我认识的许多人的手里要好一些,”谢尔普霍夫斯科伊意识到自己辉煌的成功,这样说。“因此我越接近权力,我就越觉得高兴。”
“这在你也许是实情,但是不见得每个人都这样。我也曾那样想过,但是现在我生活着,而且觉得人不值得仅仅为此而活着。”
“正是这话!正是这话!”谢尔普霍夫斯科伊大笑着说。
“我开始就说我听到你的事情,听到你拒绝接受……自然,我赞成你做的事。但是做任何事情都要讲求方法。我以为你的行为本身是很对的,但是你的做法却不太妥当。”
“事情做过就算了,你知道我做事从不翻悔。而且,我现在也还过得去。”
“还过得去——暂时的。但是你不会这样就满足的。我对你哥哥不会说这种话。他是一个可爱的小伙子,就像我们这里的主人一样。这就是他!”他补充说,听着“乌拉!”的叫声。“他是快乐的,你可不会这样就满足的。”
“我并没有说我这样就满足了。”
“是的;但是不仅如此,需要像你这样的人啊。”
“谁需要?”
“谁需要?社会需要,俄国需要。俄国需要人才,需要一个政党,要不然一切都成泡影。”
“你是什么意思?说的是反对俄国共产党人的别尔捷涅夫党吗?”
“不,”谢尔普霍夫斯科伊说,因为猜疑他有那种荒谬的意见而恼怒了,皱起了眉头。
“Toutcaestuneblague①。那一向是如此,将来也会如此。本来没有什么共产党。但是玩弄阴谋的人们总是要捏造出一个什么有害的、危险的政党。这是他们的惯技。不,需要的是有力的政党,像你我这样独立的人所组成的。”
“但是为什么呢?”弗龙斯基举出了几个当权者的名字。
“他们为什么不算是独立的人呢?”
“只因为他们没有,或是生来就没有独立的财产,他们没有门第,他们不像我们一样出生在和太阳接近的世界。他们是可以用金钱或恩惠收买的。他们为了维持自己的地位就只好想出一种政策。于是他们想出一种什么花样,一种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的、有害无益的政策,而那整个的政策实际上不过是一种谋得高官厚禄的手段罢了。你且窥看一下他们的内幕,Celan’estpasplusfinqueca②。也许我不如他们,或是比他们更蠢,虽说我看不出我为什么不如他们。不管怎样说,你我有一种比他们强得多的地方,那就是我们可不那么容易被人收买。而这样的人现在比什么时候都更需要哩。”
①法语:那全是胡诌。
②法语:不过如此而已。
弗龙斯基用心地听着,但是引起他的兴味的与其说是那番话的内容,毋宁说是谢尔普霍夫斯科伊的态度,谢尔普霍夫斯科伊已在考虑和当权的人们斗争,在那权力的领域里已有了他的好恶,而弗龙斯基自己对于权力的兴味却没有超出他的联队以外。弗龙斯基还感觉到,谢尔普霍夫斯科伊以他那思考和理解事物的显著的能力,以他那在他所处的社会里实不多见的聪明和口才,将会成为一位多么有力的人物。他有点嫉妒起来了,虽然他觉得有那种情感是可耻的。
“但是我在这方面缺少一种最重要的东西,”他回答说,“我没有权力的欲望。我曾经有过,但是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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