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卡列尼娜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是的,可是等一等;我并不是在谈政治经济学,就是在谈农业科学。它应当像自然科学一样来观察现存的现象,对于工人应当从经济学的、人种学的观点来观察……”

  正在这个时候,阿加菲娅·米哈伊罗夫娜端着果酱走进来。

  “啊,阿加菲娅·米哈伊罗夫娜,”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吻了吻自己的肥胖的指尖,“多么鲜美的咸鹅,多么鲜美的草浸酒啊!……是出发的时候了吧,你看怎样,科斯佳?”

  他补充说。

  列文望着窗外正从树林光秃秃的梢头后面落下去的太阳。

  “是的,是时候了哩,”他说。“库兹马,套马车吧,”于是他跑下楼去。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走下去,小心地亲手取下他那猎枪漆匣的帆布套,开开匣子,动手把那贵重的新式猎枪装配起来。库兹马已经猜测到会得到一大笔酒钱,寸步也不离开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替他穿上了长统袜和靴子,而斯捷潘·阿尔卡季奇也乐于把这些事交给他办。

  “科斯佳,请吩咐一声,要是商人里亚比宁来了……我约了他今天来的,就领他进来,叫他等我……”

  “哦,你原来打算把树林卖给里亚比宁吗?”

  “是的。你认得他吗?”

  “我当然认得。我和他有过交易,是‘一言为定’的。”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大笑起来。“一言为定”是商人最爱说的话。

  “是的,他说话的那副神气好笑极了。它知道它的主人要到什么地方去啊!”他补充说,轻轻拍了拍拉斯卡,它正在列文身边跳来跳去,低吠着,一会儿舐舐他的手,一会儿又舐舐他的靴子和他的枪。

  当他们出来的时候,马车已停在门口了。

  “虽然不远,但我叫他们套了马车;不过你要愿意我们就走着去!”

  “不,我们还是乘车去的好,”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跨进了马车。他坐下来,把虎皮毯盖在膝上,点燃了一支雪茄烟。“你怎么不抽烟?雪茄是这么一种东西,并不完全是享乐,而是享乐的顶峰和标志。哦,这才算得是生活啊!多么好呀!

  我真想过这样的生活呢!”

  “可是谁阻挠你呢?”列文微笑着说。

  “不,你才是个幸运儿哩!你随心所欲。你喜欢马——就有马;狗——就有狗;打猎——就打猎;耕作——就耕作。”

  “也许是因为我喜爱我所有的东西,却不为我所没有的东西苦恼的缘故,”列文说,想起了基蒂。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理会了他的意思,望着他却没有说一句话。

  奥布隆斯基凭着素常的机敏注意到列文怕提起谢尔巴茨基家,因此一句话也没有说到他们,为此列文非常感激他;但是现在列文很想探听一下那桩使他那么痛苦的事情而又没有勇气开口。

  “哦,你的事情怎样?”列文说,觉得只想自己的事情是不应当的。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的眼睛快活地闪耀着。

  “我知道你不承认一个人有了一份口粮的时候还会爱好新的面包卷——照你看来,这是一种罪恶;但是我认为没有爱情就无法生活,”他说,照自己的意思理解了列文的问话。

  “我有什么办法呢?我生性如此。实在说,那对别人并没有什么害处,却能给予自己那么大的乐趣……”

  “呀!那么又有什么新鲜事情吗?”列文问。

  “是的,老弟,有呀!你知道奥西安型①的女人……就像在梦里见过的那样的女人……哦,在现实中也有这种女人……这种女人是可怕的。你知道女人这个东西不论你怎样研究她,她始终还是一个崭新的题目。”

  ①奥西安是三世纪传说中克尔特人的英雄和弹唱诗人马克芬森(1736—1796)于一七六五年发表的浪漫主义的《奥西安之歌》中的女主人公。奥西安歌颂坚贞不屈和自我牺牲的女性。

  “那就不如不研究的好。”

  “不。有位数学家说过快乐是在寻求真理,而不在发现真理。”

  列文默不作声地听着,不管他怎样费尽心力,他还是一点也体会不了他朋友的感情,理解不了他的情绪和他研究那种女人的乐趣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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